小神仙(17)
有琴趿拉的是布鞋,院子里走一趟,鞋底都湿了,便将鞋留在了门口,赤着脚走进来;衣裳也湿了,他倒没在意,下摆浸了水,略有些重量,却依旧披在身上。
他将花放在矮桌前的地上,在叶带霜的书架上找半天,只觉得那个圆肚细颈木雕花瓶还算好看,就取下来,去屋檐下看着水往瓶子里滴,就这样接了半瓶雨水,回来盘腿坐下。
剪下叶子,剪短花jīng,却是装不完,花头每簇都有拳头那般大,各种颜色都挤在一起实在让人看不下去。有琴便取了颜色相近的紫、蓝几枝,插入瓶中,疏松有间,比刚才好看多了,放在矮桌一角细细看了会儿,又爬起来离远了看,坐回来问叶带霜:“我这算不算素手添香?”
叶带霜低头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什么书生才子,哪需要你素手添香。”
有琴将面前几样东西扫到一旁,放松后背趴在矮桌上,歪着头拿眼睛不住地盯叶带霜,也没太在意他话里的意思,看了一会儿说:“你胡子多久没刮了,快去刮一刮吧,看着怪丑的,像靠在墙角晒太阳的老癞。”
叶带霜确是好几日没刮胡子了,下巴上冒出一层青茬,颇有些颓唐落拓,他拿手背蹭了一下,问:“你管的这样多?”
“你看我管别人了吗?”
“那你也别管我。”
有琴赌气:“不管就不管。”
两人就不再说话,有琴起身去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是本地方志,宣德年间的,翻了几页,有一个讲良家妇卖身葬公婆的案子,觉得很有意思,就倚着书架看了起来。
叶带霜将那尊马踏飞燕的底座打磨平滑,又在底部刻上款,余下的工序今天做不完,反正他也不急,便将东西收起来,去做有琴的琴案了。
午饭是叶昭来叫的,两人去前山吃过饭,回来时雨又下了起来,也没带伞,且不知什么时候能停,便顶着雨跑了回来,又换下一身湿衣裳。
这一回,一直下到傍晚才停,余晖从云缝里挤出来,最后光照整个一清门,雨后积的水洼里也跳跃着片片火光,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躲着走。
叶若跟章丘生从后山菜地摘菜回来,哭丧着脸,问了才知道,前几天长好的西瓜被雨打烂了,本来再过几天就能吃了的,几个孩子就又去看了一遍,果然烂了,已经开始泛红的瓜瓤碎成几瓣,里面还混着泥水、烂叶,救都救不回来。
叶昭安慰六儿说,过几天其他的瓜陆续就熟了,就再等几天。
这一场雨后,蝉声突起,刚开始只是零零散散几声,两三日后,正午时分日光大盛,蝉鸣声也跟着陡然高涨,仿佛一夜之间冒出了千千万万只蝉,居高而鸣,此起彼伏、不断不绝,日头越烈声越高,果然如同虞世南说的“非是籍秋风”。
幸好山风终日不落,正午时分站在山门前也有凉风chuī着,午饭后师徒几人在山门前的树荫下铺了草席午睡,三张席子并到一起,七个人才堪堪睡下。几个孩子嫌热,都脱了上衣打赤膊,叶之空也穿着汗衫,只有叶带霜和有琴还算规矩,却也是袖子裤腿都挽了起来,没几天就晒得黑了一层,跟没露出来的地方相比,好似抹了一层褐色烟灰。
晚上吃过饭,天还没黑透,西面与山相接的地方还留有一线余晖,光将山脊镀了一层红边,衬着深蓝的夜幕很是绚丽。
几个人坐在门前纳凉,切了一个西瓜,几个孩子一边吃一边比谁能将西瓜籽吐得最远,吃完的瓜皮就扔在树下让jī啄,等jī啄完了再扫拢到一处烧了,烧出来的灰烬倒进后山菜地里积肥。此时jī也还没赶上树,几只在树下啄瓜皮,几只在周围漫步找虫吃,因为有风,也没觉得有什么蚊虫侵扰,倒是章丘生和齐青言这一对儿话唠,哔哔叭叭说个没完,比蚊子还烦人,说到好笑的事儿,大家却也都一起乐。
远处灯火隐约,是县里人家点的灯,离远了看,跟天上星子jiāo相呼应,夜风又chuī着,心境不由得就旷远起来,也有几分超脱世俗的感觉。
有琴趁着黑,别人都瞧不见他,偷摸去摸叶带霜的手,说:“我现在算是懂为什么隐士要隐居山林了。”
叶带霜侧头看他,却也没动。
齐青言接着他的话头问,为什么啊?
“酒足饭饱,对着明月清风,就是傻坐着,不也比追名逐利有意思吗?”
叶若问:“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追名逐利?”
有琴只好两手一摊,说,那是他们傻。
叶之空在旁边听了哈哈大笑,夸有琴心思纯真,悟性好,转头一巴掌拍在叶带霜后肩上,问他教没教有琴那几招小擒拿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