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宛如一条河流,流淌过他散垂的长发,在他脸上投下藻荇般清明的影子。这让他的笑容顿时变得说不出的萧疏、慵懒。他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的目光垂向重劫,嘴角一点点挑起讥诮的弧度:
“想看烟火么?”
重劫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猛然,炮火齐鸣。
十二尊红衣大炮宛如十二尊上古时暴怒的魔神,怀抱炽烈燃烧的巨石,纵贯苍空!刹那间,天空变得瑰丽而妖异,整片糙原都被炽火照亮,宛如沉入焦炎地狱一般。
重劫脸色骤变:“不!”
炮火轰然落下,砸在白银连城的地基上,刚刚造起来的城市基座,立即被轰得四分五裂。
红衣大炮威力强猛无比,连山崖都能炸开,何况土石砌成的城墙?十二炮一齐轰下,重劫辛苦筹建起的白银之城的基座,立刻破碎了一大片。
重劫的瞳孔剧烈收缩,变得通透而苍白。撕裂般的痛楚贯穿了他那孱弱的身体,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死死地盯着台阶上静坐的青色人影:
“不!”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台阶上冲去,宛如一只被激怒的猫,要用尖尖的指爪,将那人撕碎!
——他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害这座城池,三连城必将建成,没有任何人能阻挡!
卓王孙淡淡一笑,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尊红衣大炮掉头,轰然一炮向这边击了过来。炮弹夹杂着炽烈燃烧的火药,将幽寂的天幕炙成赤红,宛如一朵灭世的红莲,轰然砸下!
祭台的一角顿时被轰成碎末,满空石屑乱舞,宛如一场华丽的花火。
卓王孙依旧坐在台阶上,一动不动,长长的衣袖垂下,在石阶上拖出长长的阴影。这阴影仿佛一张巨大的网,将重劫的恐惧锁住:
“天下绝没有任何力量能伤我。”
他淡淡看着重劫:“你呢?”
重劫的身体仿佛被钉在石阶上,全身僵硬,却无法回答。
卓王孙的目光垂下,扫过白银之城凌乱如废墟的地基,语气中有微微的嘲讽:
“或者,它呢?”
重劫一个踉跄,跌倒在石阶上。
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人已经发现了他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这座正在建造的白银之城!
他可以死,他可以下地狱、受万千折磨,但却不能让这座城池受到半点伤害!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他一生的救赎,那也是非天之族三千年苦行的结果,绝不能因任何人而坠落!
他跪倒在台阶上,仿佛一个被夺走了玩具的孩子,凄声痛呻着:“不!”
卓王孙缓缓站起,一步,一步,沿着台阶走下。
他的眼中满是讥嘲,什么梵天祝福的城池,什么永恒不灭的天都,什么非天之族的信仰,在他面前,也只配化为飞灰,被踩在脚下。
“轰!”
炮火宛如地狱深处岩浆中诞生的魔王,凭借着一跃,将自己拆解开,用血撕裂天穹,带着怒啸声砸在了祭台上。
斗大的石块宛如飞天翔舞,在夜空中划破虚残的梦幻,将破碎前那一刹那的辉煌印入眼帘。
毁灭,在他的掌控中,原来是那么美丽。
这座祭台在崩坏,瓦解,它曾引人跪拜的洁白、宏伟此时灰飞烟灭。
如一场崩坏后的欢喜。
落落青衣拾阶而下,从容,悠然,却引领着不可抗拒的恐惧。
一如传说中那司破坏的神明,踏着灭世之舞的节拍,降临在最深邃的夜色里。每一步,都踏过天人分野,踏过芸芸众生,踏过这充满罪恶的世界。死亡与恐惧便是簇拥在他身后的两只魔翼,随时要挥出漫天毁灭的火焰,给这个世界一次焚灭的救赎。
若他决心要毁灭一切,连梵天的祝福都那么苍白。
重劫颤抖着,紧紧盯住他,眸子倏然变得怨毒。
轰隆裂响不住传来,一声接着一声,贯穿寂静的夜空。道道焰火照亮了沉沉苍穹,疯狂地撕碎、击毁着一切。
九十九级的石阶在炮火的轰击下,一级级化为尘芥,一如重劫那颗狂烈跳动的心。
他多么希望,景天炮火,能将这人轰成粉末。
但那人身影萧萧,却不经受任何损害。华丽的炮火不过是他点燃的焰火,只为他妆点风华,绝无伤害。
他已走到了石阶的一半。
残缺不全的阶梯在夜风中摇摇欲坠,悲哀的嘶鸣着,用最后的力气,托起他淡淡的身影。
他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毁灭。
一种莫名的恐惧贯穿了重劫的心,他突然意识到,一旦让他走下来,三连之城必将再度化为劫灰!
重劫苍白的手指死死扣住最末端的石阶,仰望着苍白漆黑中唯一的青色,嘶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