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你将生不如死。”
他温柔无比地捧着相思的鬓发,仿佛诉说的,是无限的祝福。
相思眼帘低垂,并无所动。
当她说出那个承诺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她不关心自己将遭遇什么,她只关心一件事。
——她要为那座荒落的城池尽自己的每一分力。
重劫看着她温婉而坚决的面容,目光忽然变化,通透的双眸中浮出一丝厌恶。
他猛然一伸手,将相思的手腕紧紧握住。瘦弱的手指似乎要扣进相思的脉搏,撕开淋漓的鲜血,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的狂躁。
“你,究竟要魅惑多少人?”
还不待她回答,他已用力拖起她的手,向那匹白马走去。
他强行拉她上马,然后,缓缓抬头。
阳光再度涌入他的体内,将他的一切污浊抹去,抚平那暴躁的一切。
白衣流云般垂下,将他全身都笼罩起来。
他猛地挥鞭,白马再度飞驰而出。
“带你去见一个人。”
白马穿过苍茫的糙原,驰向俺达汗的大营。
相思的心亦如四周萦绕的白色迷雾,空空荡荡,不落边际。忘情之毒在她体内缓慢地游移着,让她感觉有些手脚冰冷。
她赫然发现,今日的大营,气氛竟是如此诡异。
所有的士兵,全都顶盔贯甲,刀剑出鞘。他们似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却凝固在厮杀最激烈的一瞬间。他们的表情是那么慌乱、恐惧,却什么都不敢做,只死死地盯着营盘中心处。
重劫停住了马,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让他害怕,不敢靠近。
那里,一抹淡淡的青色影子,正在举杯小酌。
相思的心倏然乱了。
热泪瞬间迷蒙了她的眼帘,她的身体几乎完全凝固。
重劫微笑,轻轻抚胸,在马背上对那人遥遥一躬:“你要的人,我带来了。”
那人仰头,将杯中之酒饮尽,却并不看他一眼。
重劫翻身下马,手中的鞭子在马腿上一扣。白马一声嘶鸣,独自带着相思,向青色人影走去。
相思下意识地抬起手,却控不住缰绳,只能听任马蹄在糙原上踏出轻轻的脆响。
仿佛一千年,一万年,都在等这一刻。
仿佛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刻消尽。
仿佛天长地久,都由这一刻开始。
镜中花开,水中月满。
这一刻来的是那么突兀,竟让她来不及欢喜,只有迷迷茫茫地由着马向前走,靠近那淡淡的温柔。
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个人在,就绝没有任何人,能伤得了她。
因为,他是卓王孙。
青色人影缓缓站起。
卓王孙望着策马而来的相思。
他的眼神淡淡的,没有半点表情。就仿佛只是在洛阳白马寺中,等了一刻钟,见到她一般。
他伸手挽住马缰,淡淡道:“跟我走。”
相思的身躯却在这一瞬间僵硬。她几乎能看到,背后重劫白衣掩盖下的那抹阴沉的笑意。
她终于明白,重劫为何要答应她,就算她借三万头、三十万头牛,他都会答应。
这世上,没有人能抵抗卓王孙。
所以,只能抵抗她。
——你若离开,荒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要血祭。
四周雾霭弥漫,十万大军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光都凝聚在相思身上,仿佛在等待一个判决。
一个随时可以令天下缟素的判决。
此刻,那袭青衣是如此萧疏淡然,绝不带一点杀气。但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大汗的生死还在这个人掌控之下,谁也不敢干犯他的怒意。
而这个女子呢?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再无声息,只在糙原的尽头,传来晨风呜咽般的回响。
相思低下头,紧紧咬住嘴唇。
晨风中,她的声音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决:“不,我还不能回去。”
卓王孙眸子深处闪过一丝怒意。
她竟敢违抗他?
千军万马之前,她竟敢对他说“不”字?
天涯海角之后,她竟敢对他说“不”字?
相思柔弱的双肩轻轻颤抖,不敢抬头看他。
她知道这一刻有多珍贵。
“我不能离开荒城,我许诺过他们,要给他们自由,要拯救他们。我一定要陪着他们,看着他们能自由地生活下去,富足、自由。他们能够做到的,只要再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他们能够做到,我也一定能做到……”
“我已经借到米了,也借到牛了。我做好了所有的准备,会种出很好的稻米,会有牛羊牲畜,会造出很多很多的房子。一定会的。”
“我们会重建这座城,更加宏伟。宽阔的街道贯穿整座城市,街道两边是整齐美丽的瓦舍。牛羊成群,栖息在糙原上,人们在放牧的间隙,会在田地里劳作,种出很好很好的庄稼。他们学会各种各样的技艺,将城市建设得越来越富饶,永远都不会担心战争的发生。无论春夏秋冬,他们都会有足够的粮食、暖和的衣服,住在同中原一样的房子里……我一定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