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样的——”苍见优急了。也许他的做法真的让薛灵芸受到伤害,可是,他绝对没有看轻她的意思,相反,他希望她可以置身事外,过安宁逍遥的日子,可是他的那份苦心,却总是屈服于太多的顾忌而无法说出口,那种压抑的感觉早已经折磨了他,侵蚀了他,却始终也没有人懂。
气氛开始变得沉重。
良久,薛灵芸用疲惫的眼神望着苍见优,语调清冷又飘渺,只说了两个字:“你走。”苍见优一怔,张了张嘴,但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退出了夜来阁。在背影彻底消失的那个瞬间,一直故作冷漠的薛灵芸终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他还活着,毫发无伤地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吧。就好像自己从泥沼深潭里爬了出来,重新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她自知,此时再深刻的埋怨,终究敌不过内心深处那一抹绵绵的温柔。便禁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似无还有地露出一点笑意来。
第十四章红衣先生(1)
转眼,又是一季。西风飒飒,蕊寒香冷。最繁盛时的菊花刚刚开过,稍活跃的腊梅,便开始有了破茧而出的迹象。
他们也曾有过许多照面。
薛灵芸和苍见优。在隆重的仪式或者酒宴上,在御花园热闹或偏僻的地方,在巡逻或偶然经过宫殿的某些角落,抬头,低头,彼此的眼中,分明是那样清晰的对方。可是,还要扮做客套,疏远,甚至假装没有看见。
寂寞变得很深,很长。
为什么呢?好像自从上次在夜来阁一别,那场只能算做不欢而散的争论之后,就有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是那个忘情的失态的拥抱?
还是那个伤情伤心的耳光?
分明薛灵芸已经渐渐地不再计较苍见优隐瞒她的那件事情,可总觉得,开始有了想要靠近却害怕靠近的恐慌。有时候,还在梦里幻想顾此以另一种身份的相遇,桃花流水,银楼金舫,超越了万仞的宫墙,她不是万千宠爱加身的薛昭仪,他也不是受君臣之礼束缚的中郎将。然而,如此这般的幻想,也不过是妄想。只能在醒时狠狠地叹几声,独自吞咽了所有的悲凉。
薛灵芸知道。
苍见优也知道。
他们不过是遭到命运的戏弄而无法反抗的棋子,唯有拼命地退,退回原来起步的地方。没有诞生,也就无所谓死亡。
他们能够做的,只能是逃避。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波澜和欲望。
那一日,薛灵芸带了红萱,到景岚宫探望莫琼树。莫琼树的贴身宫女浮烟迎了她们,道:“莫夫人的身子弱,作息无定时,这会儿正睡着。”
薛灵芸唯有悻悻地离开。
在景岚宫外,远远地便看见曹丕一行人,薛灵芸心中别扭,端端地站到一旁,曹丕到了近前,算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
曹丕怔一怔,看着薛灵芸,仿佛与她阔别了许久。事实上,自从薛灵芸为了到天牢探望曹植而触怒龙颜,她和曹丕之间,就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他们再不像从前那样恩爱亲热,甚至很少在夜来阁欢聚。
他们就像一双有刺的仙人掌,纵然靠在一起,也无法消乘此间的距离。
“平身。”曹丕做了一个起的手势,面无表情,似乎应该举步跨入景岚宫的大门了,但却又在原地伫立着。
他低头。算抬头。晶莹的双眸,含情带怯,一派闪烁的欲言又止。
但终还是错开。
曹丕在景岚宫里坐了。独特的象牙装饰的椅榻,雕着慵懒的芙蓉花,半透明的屏风,挡着门外偶尔投进来的飕飕凉意。
莫琼树仍睡着。
即便是浮烟去通报了说皇上驾到,她却只是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道:“你就告诉皇上,说本宫身体不适。”她原本就是任性恃宠的人,如今再加上腹中的龙种,那大胆的颜色自然更夸张了几分。而曹丕也不生气,便在正殿里坐着,心想,朕难得清闲,便耐着性子等她睡好了,过来陪朕下几盘棋。
他总是喜欢和她对弈。
在皇宫里,精通棋艺的人虽然不止她一个,但精通棋艺又不会给自己留半分薄面的,大概就唯有她了。
曹丕坐着坐着,有些倦意,便开始打起盹来。朦胧中帖正殿大门轻轻关闭的声音,屏风背后的光线又暗了一层。
曹丕没有理会。
少顷,突然觉得有软绵而温热的东西附上了自己的嘴唇。他一惊,猛地张开眼睛,面前的女子立刻像触电似的弹开,尖叫着跪在了地上:“皇,皇上饶命。”他的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瞪着对方。就着昏暗的光线,他看见跪在地上的女子有纤细秀美的轮廓,一双水汪汪怯生生的眸子,就仿佛,仿佛刚才在景岚宫外遇见的那一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