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江炼心惊的是,这些头颅中,有半数是正常的人头,但另一半,完完全全是可怕而又畸形的!
换句话说,另一半的头颅,可以归入到螳螂人同属,脸如牛的、下颌尖如鼠的、头上另有头的,甚至脖子上诡异地长出触手的……
它们和那些“人”擦肩而过,甚至并肩作业,彼此都很自然,似乎早已习惯、压根就不在乎这种形体上的巨大差异。
江炼脑子里胀突得厉害,感觉自己就快抓到什么线头了,却又屡抓屡失,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踉跄步声,抬头一看,是抱着氧气瓶的神棍过来了。
神棍似乎很激动,走几步就凑到氧气瓶的吸嘴里吸一口氧,但他目标很明确,目不斜视,甚至顾不上避开那些无实体的人,粗暴地从那些蜃景间冲撞过去,径直朝着一个方向。
江炼循向看去。
他明白神棍是向着谁去的了。
是那个假神棍,那人还算显像完好,头是完整的,只不过身子只有一半,正和对面的一个“怪物”合力抬起一口箱子,看那架势,是要搬去什么地方。
江炼目视着神棍和这个假神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同框对比,才能看到更多的不同,比如脸是高度相似的,但发型不一样,假的那个头发披散,还撷取了部分结辫,再比如衣着也不一样,昆仑自古苦寒,假神棍穿的是兽皮衣……
就在这两人即将隔空会师的时候,一切归于虚无。
什么显像都没了,连块残片都没留下,只余几十道白惨惨的射灯光,把阔大的谷地中央处照得更加空旷,空旷里站着还未回过神来、满脸木讷的神棍。
江炼向着神棍走过去,在他面前三两步处停下,问他:“你做过那么多次关于这里的梦,为什么一次都没有提到过,里头有一半的人,其实不是人的样子?”
神棍足足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这怎么能怪我,小炼炼,你忘啦,我每次都没有看到那些人的长相和穿着啊。”
想起来了。
神棍第一次说起这个梦时,说的是“还有人影,也看不清,就知道有人,也挺多的”。
上一次,在巨鳄的洞穴里做梦,说的是“那些人,只是憧憧的影子,但能看出,他们手上拿着不同的东西”。
神棍由始至终,都没能看清那些点算箱子的人,到底是什么样貌。
江炼笑笑,说:“我直到刚刚,才想明白一些事。”
“美盈的老家是娄底,我为了查况家的事,去过那好多次,娄底有蚩尤塑像,那个塑像,蚩尤的头上,是长了两只角的。”
“神话里,蚩尤长不同的样子,有时候是牛首、背生双翅,有时候是三头六臂、铜头铁额,又说他有兄弟八十一人,长相跟他一个路数。”
“在湘西,我住在老嘎家,老嘎是个傩面师,会做各种各样的巫傩面具,他说,人不能直接跟神沟通,得带上巫傩面具,以神的样子出现——这种面具你一定看过,虽然也有耳目口鼻,但是都形容扭曲、很可怕。”
“我又想起,传说里,女娲是人首蛇身,刑天是没有头,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你说,‘它们’会不会就是长这样的?”
神棍听到一半时,就已经明白了江炼的意思,只是一直没打断他,直到此时才开口:“有可能。”
水鬼的视频里,把九六年出事的那批人说成是“畸形”、“变成了怪物”,怀疑是转化不成功的残次品。
他们这一趟,看到螳螂人,也是张口就称“怪物”,怕引起恐慌,还会委婉地以“那东西”作为指代。
但所谓的畸形、怪物,完全是以“人本位”的审美为出发点的,也许在“它们”看来,它们才是完美,人反是奇怪丑陋、畸形的那一类。
就好比,如果这世界的审美是“鸡本位”,大小公鸡母鸡,见到人时该多嫌弃啊:天哪,人真是好丑,没有尖尖的可爱小嘴,身上光溜溜没毛,还多长了一对胳膊,畸形!
……
江炼心跳加快:“也就是说,九六年水鬼出事的那批人,其实在外形上,反而是成功的?”
神棍说了句:“何止是成功啊,他们完美地回到了古早的体形样貌,最符合‘它们’的预期。反而是易飒那种样子没变的,在‘它们’眼里,是最失败的,长成异端、救不回来了。”
江炼忽然想到了什么:“宗杭和阎罗,也没有变。他们不是水鬼,是外人,也就是说,水鬼的确体质特殊,他们是最完美的转化载体,唯有水鬼的重生,才能恢复它们古早的样貌?”
水鬼们曾对祖师爷的话深信不疑:自家的老祖宗啊,怎么会坑后代子孙呢?照做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