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不是坏事,范围广了,就算要捉拿也不容易。
莲灯跟随乐工们进宅邸,她还是十六岁的小姑娘,脸上依旧带着天真的成分,到了陌生的地方很新鲜地左顾右盼。琵琶抱久了手酸,不停地调换两手,谁也看不出她抡起大刀来是怎样孔武有力的模样。
转转悄悄凑在她耳边问:“可看清地形了?”
她自从踏进这里就处处留心,院墙有几道,乐台离门有几个拐弯,都在她脑子里清晰地刻着。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循规蹈矩随家奴往后院走,抬起眼时看见对面游廊走过几个穿缭绫春衣的郎君,纨绮上绣一行秋雁一江春色,移步时金鱼袋和蹀躞七事相撞,发出细碎旖旎的声响。
这样尊贵的打扮,应当是宗室皇亲。她微别过脸避开他们的视线,乐坊里的乐工告诉她,那些公卿们喜欢在乐人里找乐子,万一被相中,那就很难摆脱了。所幸她帷帽上的纱罗放下来了,可是转转却没有。她是那种眼角眉梢都是诗的女郎,结果不小心被人落了眼,那边扬声叫站住,莲灯顿时暗乎不妙。
几位郎君闲庭信步似的走过来,转转发觉时已经来不及把障面放下来了。她的胡人五官在长安比较紧俏,最近时兴养胡姬,弄回去收为妾侍,喜欢的时候抬举抬举,不喜欢了就送人,是长安贵族们彰显身家的手段。好在她没有卖身在乐坊里,别人不能做她的主,这么想来心里也安定了些。
那几位郎君到了她们面前,也不急着和转转搭讪,只问坊主是什么部的。坊主恭恭敬敬长揖下去,“回禀殿下,奴这班是西凉乐部的。”
其中一位嘿了声,“五郎,西凉乐还是胡女奏得好。”
那个叫五郎的微微笑了笑,飞扬的眼角有股桀骜不驯的娇纵味道。
转转愈发低下头,暗地里咒骂了一声。然后听见这位五郎吩咐身后的侍从,“挑几个乐人并这胡女,一同送到西边阁子里去。”
侍从忙道是,坊主却上前叉手,“这位娘子出于旧日交情来乐坊帮忙,不能算是乐坊的人,齐王殿下点她的卯,还需问过小娘子自己的意思。”
大历就是这点好,贱籍同良民的划分非常严格,所受的待遇也丝毫不能马虎混淆。贱籍遭贩卖或充教坊是很寻常的事,但是良籍的则不同,只要不是自愿,就算皇亲国戚也不能强迫。
齐王慢慢哦了声,口头算是应准了,神情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他审视转转两眼,“那么女郎可愿为本王奏上一曲?阁子里的都是亲贵,只要奏得好,必定重重有赏。”
转转回头看了莲灯一眼,自己心里明白,既然被盯上就没法脱身了。如果她随齐王去,莲灯一定要带上,少了乐坊那么多双眼睛,她随意吩咐她在外等候,她就可以有足够的空间去做她想做的事。
她吸了口气,对几位郎君嫣然一笑,“殿下看得起奴,奴再推辞岂非不识抬举么!请殿下先行,奴交代几句就来。”
齐王一众人心满意足地去了,好在胡乐奏的人多,缺了一个还可以调配。转转把要紧的几点嘱咐其他乐工后,领着莲灯跟李府侍从过了中院。
莲灯紧紧抓她的手,她知道她担心,在她腕上拍了拍,“我见多识广,什么样的猪狗辈都领教过,你不用担心我。”复压低声道,“既然那里都是王侯,我猜李行简必定是要相陪的,正好等他自投罗网。我不叫你跟进去,让你在廊下等我,该如何你自己看着办。”
莲灯道好,把她送上了莲花台阶,自己避到一旁静待。
夜色一点一点弥漫上来,四面笙箫渐起。她抬头望了望,转转柔艳的歌声飘过来,桃花纸上映出那些贵人们的身形,忘乎所以地随着拍子击节,其中一个就是李行简。
李行简不能只顾这些亲王不顾来客,所以早晚是要出来的。她寻个没人的地方戴上面具,只要定下心守株待兔,等转转离开了再动手,府里人员往来频繁,谁也不会注意到她。
但不知怎么,今天欠了点沉着,心里一阵阵有浪翻涌,恐怕要坏事。然而到了这步,中途放弃又舍不得。她曾经试过晚间潜进李府,可巡夜的人整晚不断,她连上房顶都做不到,更别提进李行简的卧房了。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她咬牙静下心来,原以为李行简会先离席应酬宾客,没想到反而是齐王先出现,身后跟着磨磨蹭蹭的转转。
莲灯不明白转转为什么会同齐王一道出来,心里难免有些牵挂。转转找不见她失神张望,只听齐王道:“娘子在寻你的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