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奴在廊下等了半天,看转转收好了包袱,便戴上帷帽向内招呼,“过不了几天就要见面的,用得着这样难舍难分么!快些上路吧,别等日头旸了雪,到时候满地泥泞,反而不好赶路。”
莲灯送她们出门,卢庆早预备了两匹好马在门上候着,侲子牵过来时鬃毛迎风飘扬,马掌是新钉的,踩得青砖笃笃作响。
长史身为宫中执事,很懂人情世故,赠了马还要赠钱帛,被昙奴婉拒了,“这两日承蒙收留,多谢。钱我们不能收,只借长史两匹马,下次一定送还。”
卢庆听后抿唇一笑,也不勉强。明事理的人不让人讨厌,她们前途未卜,能不沾染就尽量不要沾染。尤其和钱财有关的,将来万一坏事,被人说起赠了多少金,给了多大的协助,对太上神宫没有好处。
莲灯扶转转上马,转转在她肩头按了下,拔转马头和昙奴并驾。该说的话在住处都说过了,人前不方便赘言,她们向她挥了挥手,便策马往神禾原出口方向去了。
天色晴好,雪后的阳光虽然热力不够,但照在身上也觉得安慰。莲灯掖着两袖看她们渐渐走远,有风吹过来,吹散了枝头的积雪,簌簌一阵跌落的声响。
☆、第12章
“她们把你扔下,自己走了么?”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莲灯回过头看,是那位妖娆的春官。
说他妖娆不一定准确,他的谈吐长相没有任何女气的地方,但就是给莲灯这样的感觉。她是个直白的人,不懂得他那么多的迂回委婉。比如他看人,并不是直勾勾瞪着,或是微微眯着,把人含住,或是迟上半拍,慢回娇眼,总之很奇妙。人的第一印象会影响一辈子,反正这位春官被她打上了鲜明的烙印,转转单方面叫嚣着准备嫁给他时,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是说他不好,只是让人琢磨不透,良人有颗七窍玲珑心,也是很费力的一件事。
然而受人之托,她要尽力完成转转的托付,因此很愿意和他交谈。
“她们进城找人,先走一步,我过两日再去同她们汇合。”她微微笑着,“神使今日有闲暇,出来晒太阳么?”
他转过头朝东方看,“不痛不痒的阳光,晒着也没有暖意。我是听闻有人要走,特来相送的。”他低头看她,唇角扬起来,“你没走就好。”
莲灯对他这种故弄玄虚的语调没有多大反应,唔了声道:“多谢神使好意,我还有些事要麻烦国师,得在这里多逗留两日。”神宫外天街深远,只有几根伐阅高高立着,没甚遮挡,风一吹冻得人缩脖。她往宫门指了指,“这里好冷,神使进去么?”
他似乎不怕冷,袍子的面料薄而垂坠,把人的轮廓拉伸得颀长飘逸。交领随意地扣起来,脖颈露在寒风里,面不改色。别人在过寒冬,他的打扮倒像在消夏。莲灯单看他的样子就觉得冷,他却不然,背着手道:“神禾原地势高,往来的风都在这里汇集。等明日吧,明日起风就小了。”似乎才留意到她的话,抬手指了指,“进去吧,闲来无事,带你到园里走走。”
其实莲灯只想回去抱火盆,但他既然说出口了,也不便拒绝,遂颔首应了。不过心里嘀咕,雪刚停不久,假山树木也看不清本来面目,不知道有什么可逛的。但见他有兴致,只得舍命陪君子。
可她料错了,穿过一道类似八卦布局的门禁,里面的风光和她预想的大相径庭。这里的雪似乎化得比外面快,刚才送走昙奴和转转时,神禾原周边还是冰天雪地,到了这里,雪以一种看得见的速度消融。她定睛盯着一块山石,石头表面积雪覆盖的范围一点一点变小,慢慢白色收拢成碗口大、杯口大,然后变成一个白点,消弭殆尽。
她伸手去摸,石头表面冰冷。她讶然看他,他儒雅地微笑,“神宫里的花糙树木都是国师的宝贝,要是冻坏了怎么了得?”也不多解释,拢着两手继续前行。
说起国师,确实像谜一样。他和你说话,并不是高高在上难以企及的,可彼此间就是有道看不见的鸿沟,跨不过去,只能隔河仰望。
她觉得好奇,“春官来神宫多少年了?”
他眨了眨眼,“我幼时被国师收留,至今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还是被国师收留的……莲灯迟迟哦了声,“我昨日求见了国师,国师比我想象的年轻……我从敦煌到长安,路上走了四个月,也听过很多关于国师的传闻,所以初见国师真面目,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她停下脚步,犹豫地问他,“春官,国师是神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