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兵不血刃,得到了江山,谁也挑不出他半点错处,因此不惧怕任何挑衅。齐王放心下来,点了点头,“就照国师说的办。”
替老皇帝筹备入殓事宜的人来往,见他们经过,恭恭敬敬退让在一旁。他掖袖缓行,犹豫了下问:“莲灯这两天好吗?”
齐王说好,“我看她淡漠得很,也许真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了。”
他顿住脚,表情哀致。她果然已经不在乎了,他的一场爱情,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怨得了谁?自作自受。他垂首而立,很久之后方颔首,“也许这样……对她好一些。我知道她不能原谅我,也不想见到我,我不敢再在她面前露脸了,就远远看着她吧!”言罢对齐王长揖,“待殿下御极,请为她指一门好婚,要挑个稳重靠得住的,保她今生富贵无忧。”
齐王很吃惊,“你打算放弃了么?”
他抿唇笑了笑,不放弃又如何?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拖累着她,难道三个月后再让她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吗?够了,已经太多次了,她终究是血ròu之躯,也会坚持不住。他低头想了想,“有些东西我给不了她……殿下若有好人选,一定告诉臣,臣要亲自把关,人品过得去,才能安心将她交给别人。就三个月内吧,三个月后臣要闭关,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出关呢。三个月内办妥,臣心里也就安定了。”
齐王看着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才能把心爱的姑娘拱手让人?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一言难尽,他自己虽从未暴露,其实也参与其中了,因他的大业连累了国师,所以他也有责任。他欠着一份情,必然满口答应,“我物色过后先同你商量,待你首肯,我再替郡主说合。这么一大摊的事,我也不知从何说起,但我心里明白得很,届时论功行赏,国师想要什么?”
要什么?并不是所有要求皇帝都能满足的,比如莲灯,他现在最大的渴望是她,他能下旨让她赏他个笑容吗?他叹息,继续盯着太阳出神,“臣没有什么要求,如果要论功行赏,就请殿下给莲灯上个公主封号吧!过去的十六年她太苦了,今后当安享尊荣,一直到老。”
齐王没想到这种苦情的戏码会在国师身上上演,从他记事起,就对他充满敬畏。一个不老的人,掌管天文历法百余年,有大智,有深谋,结果却栽在情字上头。到如今强取豪夺或是低声下气都不管用了,似乎除了成全,没有别的路可走。
国师对他有定国之功,小小的封赏不足挂齿。他道好,“让定王世子袭爵,莲灯封公主,锦衣玉食一样都少不了他们。可是……国师当真舍得把她送进别人怀里?”
他不说话,沉默了半晌才道:“舍不得……又如何?我算错了一些事,就要自己承担恶果。眼下那位不知在哪里,找不到他,我怕他会回来危及莲灯。”
“我已经命人加紧搜查了。“齐王同他一起下台阶,在太液池边上漫步,试探着问他,“如果尊师一心要莲灯,你何不……”
何不把她赠与他吗?他忽然有些生气,忍得住任何打击,却难以忍受一向敬重的恩师对他的女人动情。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能把莲灯送给他。
“他如今活着,和行尸走ròu没什么分别。《渡亡经》只召回他的两魂六魄,还有一魂一魄在天地间游荡。回不来,性情便难定,莲灯不能跟一个没有自控能力的人在一起,他会伤了她的。再说他的时日也不得长久,经书找不到,神魂逐渐涣散,至多一年半载,身体慢慢枯萎,到最后也是个死。”
齐王对国师口中的世界了解甚少,也很难有人能够懂得他看到的一切。就像阴与阳参差,太阳之下堂皇光明,但在他们触及不到的地方,还存在着数不清的魑魅魍魉。国师是游走在两个世界的人,有时候懂得越多,心就越累。揽得住明月,挽不住清风,憾事比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更多。
“失了一魂一魄,是不是就像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嗯了声,“魂魄齐全,才懂得压抑自己的感情。如果不齐全,恶的那面不加掩饰,与兽无异。”他掖着两手望湖光水色,喃喃道,“我和他说了,务必找到《渡亡经》。他太急躁,问不出所以然,一气之下竟把定王杀了。眼下经书下落成谜,谁也不知道在哪里。”
他没有把自己的情况告诉齐王,兹事体大,总要隐瞒些,对莲灯将来也有好处。让他知道他在闭关,随时会出山,在皇权大得飘飘然时有忌惮,对莲灯兄妹也会网开一面。至于他的死讯能隐瞒多久,应该是放舟老迈的时候。彼时各自都上了年纪,如果再有变故,那么也算平顺了一生。得不得善终,看他们的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