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脑子里嗡地一声,问跟前医官,“大王怎么了?”
医官摇头,让出榻前的位置,退到一旁。再看几位兄长,他们站在那里六神无主,个个像淋了雨的泥胎。
莲灯的两条腿在裤管里打颤,她想定王也许是不好了。她不是没有直面过死亡,可眼睁睁看着亲人死在面前,摈弃那段失去的记忆,算是第一次了。她上前,拉了拉定王的手,“阿耶?”
他没有反应,手指已经凉下来,大概有一阵子了。她不信,抱着希望去探他颈间的脉搏,摸不到,连他的颈窝都是冰冷的。
“怎么会呢,先前阿耶还与阿宁一起用饭的……”她跪下来,哭着说,“阿耶,你怎么了?”
她和定王算不得亲近,但昨夜开始已经可以像寻常的父女那样相处了,为什么非要在她感觉到温暖的时候突然遭受这样的打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近距离看到他的脸,英挺的眉,还有深刻的五官。仿佛冻结的回忆猛地被打开了,她记得这张脸,原来他真的是她父亲。
她嚎啕起来,抓紧了他肩上的衣裳撼他,“阿耶,你不要丢下我,我才回到你身边,你不能走!”她的痛苦是发自内心的,哀哭从灵魂的最深处迸发出来,她除了像只兽一样悲鸣,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抵抗这突然降临的噩耗。
无数重拳击中她的心脏,她瘫软在他榻前。没有了母亲,刚刚认回的父亲又走远了,从现在起她是真正的孤儿,再也没有依仗了。她后悔不已,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她麻木,没有想过去爱他。如今他死了,她才记起四岁前坐在他臂弯、骑在他肩头的岁月。可是来不及了,他走了,走得这样莫名其妙。
她要追究,回身呵斥医官,“大王是因何丧命,快说!”
医官打了个颤,拱手道:“卑职细细查验过,大王身上无任何外伤,指甲、眼睑、舌苔均无异样,且表情安详,四肢舒展,可见临终没有经历痛苦,当属寿终正寝。”
寿终正寝,四十多岁的人怎么能算寿终正寝,一定有内情!她站起来,无头苍蝇一样打转,“他昨夜还好好的,与我说了好多话,那时分明健朗得很,怎么会突然走了?”她抬头四顾,“国师呢?国师在哪里?”
昙奴上来搀扶她,“已经派人去请了,你不要着急。”
可是她的悲伤,在某些人眼里却是十足的演戏。定王共六子,有辰河那样如珠如玉的存在,当然也不乏榆木脑袋的莽夫,比如四兄等持。
莲灯的认祖归宗一直让他心存疑虑,那时父亲很高兴,他也没什么可说的。现在父亲突然不明不白地死了,在他看来祸根可能就在这来历可疑的妹妹身上。
“当初是谁进府刺杀阿耶,兄弟们可还记得?”他上前一步,蹭地抽出佩剑抵在她胸前,“阿耶一片拳拳爱女之心,我料他没想到会落得今天这样下场。你既然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难道阿耶认了你,就能化解十年来的怨恨么?你一心要杀他为母报仇,昨夜最后一个与他见面的也是你,你的嫌疑最大,少在这里惺惺作态!不单你,还有你那情郎,甚至包括碎叶城里的辰河。你们串通一气蓄意谋害阿耶,欲借蔡都护不在之时趁机控制军中大权,我说得可对?”
他们兄妹反目,这个时候只会造成混乱。大兄照业低声呵斥:“四郎,阿耶跟前不得造次。”
等持仰头苦笑起来,眼泪顺着眼角长流,“阿耶已经死了,表面没有伤痕,焉知他的五脏六腑是否完好。正值壮年的武将,会不声不响地睡死过去,你们相信吗?阿耶平时连伤风咳嗽都没有,为什么现在成了这样?一定是有内贼,还是阿耶最信任的人,你们说,除了她还有谁!”
莲灯又悲又气,哽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阿兄不要因为阿耶不在了就欺负我,我对阿耶的心,和你们每个人一样!”
“我欺负你?”等持把剑又抵近了两分,“你昨晚的行动可有人为你作证?”
晚上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让她找人作证,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反唇相讥,“那么阿兄呢?你昨夜做了什么,有没有人为你作证?你失去阿耶,我也失去阿耶,为什么我还要遭受你这样无端的猜测?阿兄不要欺人太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等持依旧不肯善罢甘休,她受够了他的刀剑相向,运足内力一震,将他手里的剑震得四分五裂。
剑拔弩张的节骨眼上,帐里的将领忽然安静下来,左右分作两班,让出了中间的一条通道。国师打帘匆匆而来,进门即吩咐:“不得将消息散播出去,谁敢动摇军心,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