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亲王月余之后才知道,因为他体位尊贵,且与皇帝关系亲近,没人敢在他面前提及这样的事。但最后物议如沸,委实瞒不住了,豫亲王才知晓外间竟有这样的“笑话”,顿时大为忧愤。
本来闵河秋汛,决堤不下四十处,淹没三州十五县良田万顷,数万灾民流离失所,乃至疫病渐生,急调粮食、药材赈灾。而秋高马肥,屺尔戊诸部趁势南下,滋扰定兰关,因年年此刻必有游骑来犯,守军一时大意,竟容细作混入定兰关内,数十细作于半夜同时纵火,满城军民扑救不及,一夜间将定兰城烧成遍地焦土。定兰关乃是朝廷最为倚重的西北门户,遇此之变,急调关内鹤州、繁州的驻军北上赴援,与屺尔戊的骑兵激战日久,竟相持不下。眼看不得不抽调北营赴援,所谓内忧外患,皇帝连例行的秋狩都罢而未举。而身为总攘国是的豫亲王已经忙得一连数日未曾阖眼,听到这样的“笑话”,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勉强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说:“换衣裳,”已经神色如常:“去上苑。”
因时气不好,皇帝感染风寒,于数日前已经由宫中移驾到上苑静养。而内阁诸臣皆未扈从,好在快马疾驰只需要半日,远远已经望见一片枫红似火,如燃着半边天际,掩映着玄色琉璃连绵起伏,正是上苑的秋色醉人。西长京地气润厚,秋深枫红总要在九月间,但上苑火枫之树异于常种,七月便红叶如烧,所以上苑观枫乃是一奇景,历来随驾秋狩的文臣博儒,颇多歌咏之词。
皇帝精神还好,看着只是形容略为清减,披着件夹衣坐在听波榭上,看小太监们搭菊花架子。身后侍立的正是司礼监太监赵有智,见程远引了豫亲王进来,皇帝还是很高兴:“听说你忙地不得了,怎么得闲到这里来看我?”
豫亲王不作声行了见驾的礼,皇帝命程远搀起来,又笑道:“看看你瘦的这样子,倒真叫朕心里头打不过去。有些小事,交给底下人做就行了,要知道保养自己。”
豫亲王这才道:“臣弟有个不情之请,恳请皇上准允。”
皇帝问:“什么事?”
“北营驰援定兰关,却没有合适的良将,臣弟请皇上赦免十一弟的罪,放他出来带兵。”
皇帝脸色微变,但瞬间又笑了:“满朝的武将,为什么偏要让他去。”
“十一弟虽然犯了大错,但总是皇上的一母同胞,皇上看在孝怡皇太后的份上,饶过他这遭吧。”
皇帝不作声,一时间水榭里外静下来,只闻残荷底下“咚”的一声,或许是迟迟未入泥休眠的蛙,跃入水中。皇帝看着那渐渐扩散的涟漪出神:“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说吧。”
那样的“笑话”,如何能讲给皇帝听?豫亲王隐忍的微皱起眉,含糊其词:“其实十一弟性子粗疏,皇上亦知其人……况且处置十一弟,外间不免有所议论。”
皇帝问:“什么议论?”
豫亲王见瞒不住,且这普天之下,只怕除了自己,亲贵中绝无一人会告之皇帝。于是将传言略加引叙,饶是他避重就轻的轻描淡写,犹气得皇帝浑身发抖,一下子站起来,步下御座,在水榭中踱了两个来回。豫亲王见他急躁,忙道:“四哥,这定是别有用心的小人散播出来,以污四哥的圣誉,皇上不用放在心上。臣已命九城兵马司暗中密查,想法子止息流言。”
第十八章,谁念西风独自凉(4)
皇帝怒极反笑:“好,甚好。”他抬起眼睛,望向一池萧瑟的残荷:“竟教人传这种话来,真是聪明,想用这个法子迫我放定泳出来,恢复王爵且委以重任,或交与兵权,以示天下我兄弟间并无嫌隙。哼,可惜,朕偏不让他如愿。”
“老七,你先回京去。”皇帝嘴角微扬:“至于谁领兵去定兰关,朕有了一个好人选——睿亲王定湛自幼熟知兵法,骁勇善武,便由他领北营去赴援定兰关吧。”
“四哥。”
皇帝微微冷笑:“他以为我不会将兵权轻易给他,所以才想着从定泳下手,好一着‘声东击西’。嘿,以为朕不敢么,朕偏来个‘请君入瓮。’”
北营是豫亲王一手组建,所有军官,极是忠诚可靠,且西北皆是荒漠,朝廷只要攥紧了粮糙供给,便不怕大军会生变。听闻皇帝此言,豫亲王心下亦明白了几分。皇帝微微眯起眼睛,又是那种似是漫不经心的神色:“至于定泳,放他出来就放他出来,让他戴罪办差,替睿王的大军征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