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冷,垂照在茫茫雪原之上。
崇轩睁开眼,寒光腾腾返照,刺得人双眼生痛。然而他并没有眨眼。他的目光宛如刀锋一般,从四周划过。
四周已是一片空寂。冰城、湿婆神庙、一对情人、青驴、莲华,竟然都在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地落雪无声,雪地平整如镜,连一块残冰都没有剩下,只有他自己的影子,孤零零的倒映在冰面上。难道这座冰雪之城,正宛如传说中的狐妖之城,无论多么人烟阜盛,都会在第二日的清晨,散作一缕尘埃,再寻时只有秋坟鬼唱?还是这一切本是一场梦幻,从来不曾真正发生过?
崇轩将目光从雪原上收回,缓缓抬起衣袖看了看,剑还在。
他拾起一捧落雪,仔细嗅了嗅其中的气息,扶着雪地站起身来。他的动作很慢。圣象之血的余力仍如丝丝缕缕,散布在他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他身上的道道伤痕,也宛如烧灼一般的疼痛。然而他依旧坚定无比的向来路走去。
月华如水,却又被满天的寒气凝结为片片落雪。洁白的大地上落下两排深深的足迹。他的目的正是来时经过的死亡之湖。
雪大如席。月之圣湖边依旧冰雪寂寂。从不远处飘来的雪花落下就被冰冷的湖波吞没了。月色下的湖波澹荡不休,笼罩在一片幽蓝的微光之下。衬着四周茫茫无尽的雪原,真如大神冠冕上那颗新月形宝石一样圣洁。
崇轩站在湖边的冰岩上。他脚下的湖水层层推开,透出一种诡异的色彩。深不可测的湖水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影像。或许正如传说所言,这湖泊是人们亡魂的归所。在这里,一切罪恶都将被洗涤。
然而只有通过死亡,才能往生。
崇轩终于想通了神庙中那女子所说的这句话的含义,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血红的身影突然跃起,投入湖波之中。
幽兰湖波分开一朵巨大的银色之花,又迅速的阖上了。
月色,照着四周雪峰的倒影,在渐渐平静的湖面上,绣上幽艳的花纹。
湖面广大,湖波却在一种神奇的韵律下,缓缓移动,在水下形成一个缓慢流动的漩涡,向湖底深处卷涌而去。湖底却深不可测。
崇轩运用龟息之术,将全身气脉凝结成实质。身形宛如陨星一般向湖底急坠,大约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却仍然不知湖底在何处。他猛然抬头,发现四周幽蓝的波光流转,宛如一圈倾斜的冰壁。
冰壁已极其缓慢的速度,像那遥不可知的湖底旋转着,仿佛就在湖底的某处,有一个巨大的洞穴,将这个漩涡牵掣吸引,向其中缓缓泻去。冰壁中一群群游鱼,宛如凝结在琥珀中的虫兽,随着湖水的旋转,跟着向那黑暗深处潜行。有的身体很小,宛如一粒粒金色的萤火虫,在半凝结的水中缓缓沉浮,有的却极其庞大,黑沉沉身体宛如山岳一般从石壁上方缓缓掠过,鳞爪森然,恐怖怪诞,宛如从禹鼎上脱身而出的上古怪兽。有的双首九足,形状至怪,全身墨黑,宛如传说中的水下幽灵,在缓缓行进。
让人不由不联想到一个传说,人世与地狱的交界之处有一座宛如更漏的陡坡——黄泉比良坡。死后的亡魂们就从四面八方而来,列着长队一步步向斜坡下方走去。而斜坡的终点,是巨大而黝黑的、地狱入口。
这座圣湖正是死亡之湖,所有的亡魂都会由此进入另一个世界。或许,传说中的黄泉比良坡正位于此。而这缓缓旋转的湖波,正要将他和这些游鱼、亡灵们,带向地狱深处。
崇轩也不再看,加速急坠,向那森黑的入口而去。
湖水宛如受了某种无形的阻隔,消失在脚下。眼前是一条蜿蜒不尽的隧道,伸向某个不可知处。隧道由一种奇异的碧蓝色巨石砌成,通体笼罩在一层斑驳陆离的幽光之中,光影沉浮,虽然深不可测,却丝毫不显得黑暗。仿佛任一物只要进入其中,都会被那种幽蓝的神光照得筋络尽显,无可遁藏。
崇轩径直走了进去。隧道的石壁极厚,却呈现出半透明的形态,透过幽微的蓝光,依旧可以看见无数的生物随着水波,缓缓向后方的巨穴中游去。那些生物无不形状怪诞,仿佛来自不同的时空,不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这隧道中行进的时间,就是世界诞生,历经神怪、洪荒、文明等诸多时代;万物生长、变化、灭亡、轮回的整个历史。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眼前突然透过一缕幽暗的白光。隧道一扩,仿佛进入了一个宽广的地宫。前方赫然立着一面足有数丈高的石壁。石壁的质地与其隧道中的蓝光石迥然不同,泛出道道天青色的光华,日轮一般扩散开去,照得四周一片通明。仿佛是黎明的第一道阳光,将充盈着跃动的生机投照在人间。让四周沉沉的死气也为之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