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两年了,想到从前的那些事,不再像原来一样觉得痛彻心扉,反而有一种麻木。就像母亲死,就像父亲逼她嫁给易连恺。不过是区区两年,从前的日子却遥远模糊的像另一个世间。而她早就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记忆都似有若无,变得无从寻觅。
“邓小姐还认得我,跟我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听说小姐你病了,还说要来看你……”
秦桑听了越发觉得难受,从前的人和事,索性她是死了,可是偏又死不了,被拘在这世上继续受苦受难。邓毓琳当初那样帮她,还从家里偷了钱出来给她。秦桑还记得邓毓琳那滚烫的手心,她把钞票和洋钱都塞在自己手里,硬硬的,好大一卷。邓毓琳的眼睛也亮得惊人,乌黑的眼珠望着她,急切的说:“秦桑你走吧!到外国去,去投奔光明与自由!”
光明与自由……可她最终却没有走脱。陷在这泥淖一般的境地,还有什么脸面再见到从前的朋友
朱妈忧心忡忡的问:“小姐你是不是累了?怎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她不想多说话,只随口“嗯”了一声。朱妈忙着张罗伏侍她上楼,替她铺开被子,放了帐子,让她躺下歇息。秦桑这一病好几个月,总是躺着的时候多。一躺下来,此时倒像是马上要睡着了,疲倦的阖上了眼睛。
等朱妈那小脚“笃笃”的声音消失在房门外,秦桑却又重新睁开眼睛来。这房里还是新房的布置,水红绫的帐子,滟滟的仿佛仍存着一缕喜气。帐顶上绣的百蝠百子图,还是最老派的吉利花样,密密匝匝的彩线刺绣,一团团的花压下来,仿佛就朝人直压下来,望久了直发晕。秦桑闭上眼睛,人倒像睡在船上,轻轻的摇动着。整个世界都在微微摇动,这摇动让她惶恐不安,更让她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无力。
秦桑一直担心邓毓琳会真的上门来,可是这事又不能怨朱妈。朱妈对从前的事情顶多晓得一二分,她就知道邓小姐和自家小姐要好,如今自家小姐生着病,每日在家里发闷,所以真心的想让邓小姐来看看自家小姐,陪她说说话,解解闷。
无奈秦桑根本就不想见到邓毓琳,每日想起就觉得心中更添积郁。这样过了三四天,邓毓琳终于来了,朱妈倒是很高兴,听到门房通报说有位邓小姐来拜访,于是亲自到上房来告诉秦桑。秦桑无奈何,只得换了件衣服,出来见客。
两年不见,邓毓琳倒没有变多少,不过头发剪了,原来的蓝布衫换成了洋装,只是圆圆的脸上,仍旧有种少女的稚气。她见到秦桑,首先就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糯米细牙,说:“哎呀,秦桑你瘦了。”
秦桑见她的笑容一如往昔活泼俏丽,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邓毓琳已经拉住她的手,说:“几年都不见,我有好多话跟你说呢。”
朱妈在旁边看到她们这幅样子,想起原先小姐未出阁的时候,这位邓小姐也常常到家中来,同小姐两个人咕咕哝哝,有着说不完的亲热话。所以她督促两个丫头安排了果碟点心茶水,就悄悄领了下人都退下去,让她们好生说话。'
秦桑打叠起精神,问了问邓毓琳这两年的近况,原来邓毓琳两年前出洋,三个月前才刚回来。没想到那日在街上会遇见朱妈,从前邓毓琳经常往秦府去,所以认出了朱妈,问起秦桑,才知道她如今的住处。邓毓琳提起不少旧同学,有的出洋留学,有的嫁人生子,还有的与未婚夫一齐投奔革命军……秦桑只是静默无言,说了一会儿话,邓毓琳却将脸色正一正,说:“秦桑,我此次来,是有一件事想要托你帮忙。”
秦桑见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不由得道:“如今我和笼中鸟一样,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忙呢?”
邓毓琳笑了一笑,眼中却隐隐有一缕忧色:“除了你,这忙还真没别的人可以帮得上。”原来邓毓琳有个表哥因为跟人结怨,如今被冤枉成革命军的眼线,关在符远大牢里,不日就要审判。邓毓琳此次来就是想要找人疏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先把人保释出来。邓毓琳说:“我那表哥是个公子哥,怎么会和革命军有勾结?就是因为去年他家里盘当铺的事情,跟人家结了怨,才被人诬陷。他从小在家里娇生惯养,压根没有吃过苦头。若是再在大牢里关几日,只怕我姨妈都要急疯了。我那姨妈从二十岁守寡,只得我表哥这一个儿子,若不是实在没有旁的法子,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秦桑还未说话,邓毓琳又道:“花多少钱都行,我姨妈就这么一根独苗,只要能把人保出来,哪怕是倾家荡产也愿意。”一面说,一面就留意秦桑的神色,只见秦桑眉头微皱,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的事情,我和你说句实话,希望实在渺茫。你郑重其事托了我,我本不应该推辞,只怕办不了,耽搁了你的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