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五爷吃得兴起,一壶酒吃完,又叫一壶,他起初饮酒吃菜,吃的甚快,到了最后,就着那碟花生米下酒,慢悠悠的细细品起来。因已是酉初时分,店堂里的吃客渐渐多起来,冯胜年和一众伙计皆忙得脚不点地,前头叫迎客,后头叫上菜,左边桌上叫添饭,右边桌上命算账,十余个手脚伶俐的店伙穿梭来去,快步如飞,犹是忙得团团转。
天黑得早,不一会儿店前挂的两盏极大纱灯都点燃了,照得楼前远近数丈皆亮如白昼,店内人声如沸,亦是热闹到了极处。那王五爷又吃了半壶酒,正是面酣耳热,忽闻楼上一阵喧哗,只听到步声急促,一个妙龄女子抱着琵琶直奔下楼来。她装束艳丽,颇有几分姿色,一望便知是店中卖唱的歌女,紧跟着有人大骂:“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咚咚咚楼板连声,追将下来。冯胜年正端着菜上来,那女子慌张不及,避入他身后,只见楼上追下来的三个人,皆是一身酒气。冯胜年忙哈腰笑道:“几位爷,有话好好说。”为首的那人身材矮胖,斜睨着他,冷笑一声:“什么东西,竟敢拦爷的道。”他身后两人哈哈大笑,冷不防伸出手去将冯胜年用力一推。冯胜年猝不防及,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三人拍手大笑,冯胜年狼狈爬起来,正欲说话,另一名店伙识得那三人,连忙扯住了冯胜年的袖子,低声说:“这胖子是马侍郎家的亲戚,可别造次了。”冯胜年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言语。
那三人越发张狂得意,一边大笑,一边就去拉那女子。那女子大声呼救,却并无人敢阻拦,二掌柜的怕闹出事来,忙陪笑上前相劝:“爷,诸位爷,我替她向诸位爷先赔个不是。诸位爷都是大人大量,三位爷想听什么曲子,只管叫她唱来,这样大庭广众的拉拉扯扯,也不成个体统。”
那三人皆已喝得烂醉,为首那胖子斜乜着醉眼,舌头发直:“大爷我今天就不讲究什么体统,你能拿我怎么着?”二掌柜见他们醉得厉害,心下叫苦,哈腰陪笑,连声道:“大爷说的是。”转头又呵斥那女子:“既然出来做生意,大爷们招呼你唱什么,你就给唱什么,大爷们听着满意,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张面孔早吓得雪白,此时方道:“我虽然出来唱曲,可也只是卖艺……他们……他们……”连说了两遍,极是楚楚可怜。那胖子身后的人便笑道:“我们二爷瞧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你可别给脸不要脸。”那女子脸色惨白,紧紧抿着嘴,却再不说话。
众人瞧这情形,早就明白了七八分,可是谁肯帮那弱女子说上半分好话,只有二掌柜陪笑道:“几位大爷给小店几分薄面,叫她好生替大爷们唱上几曲,赔个不是就是了。”说着连连向那女子使眼色:“青鸾姑娘,既然出来挣这碗饭吃,好歹也要给客人几分面子。”那女子心下凄楚,抽出帕子来拭拭眼角,并不言语,那胖子头见二掌柜低声下气的陪小心,仰面哼了一声,道:“那就叫她唱吧。”
那名唤青鸾的卖唱女抱着琵琶,又拭了拭眼泪,调了弦子,她愁心如焚,哪有心思唱曲,随口只唱了一句:“夜寒漏永千门静……”已经被那胖子不耐打断:“唱这样的劳什子作什么,要唱也要唱十八摸。”座中的男客皆哄得笑起来,那三个人更是乐不可支。青鸾的脸本来已经惨白,此时似更无半分血色,见那胖子又逼上一步,色迷迷的两只眼只是瞧着自己,不知从何生了勇气,忽道:“我不唱了。”
那胖子“嗬”了一声,回顾左右:“今天这丫头可真是反了。大爷们点支小曲儿,她都敢说不唱。不唱,不唱你出来卖什么?”那女子见他逼迫至此,将手中琵琶往地上一摔,只听“砰”一声,板裂弦断,她抬起眼来,幽暗双眸似澄夜寒星:“我虽是卖唱人家,亦是人生父母养,今日三位若是再逼我,青鸾不过亦如此琴,拼得一个粉身碎骨。”
那胖子哈哈大笑,道:“好志气,大爷我最中意这样的烈性。”向左右努一努嘴,那二人笑嘻嘻慢步上前,三人隐成合围之势,青鸾心下慌乱,步步后退,腰肢间一硬,原来已经抵着一张桌子,退无可退了。那三人见她无处可逃,更放慢了步子,皆露出一种猫儿戏鼠的得意之容。青鸾左手已经扶了那桌子上,只觉桌面冷腻,原来手里已经出了一手心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