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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空庭春欲晚(70)

琳琅歇了午觉起来,却命锦秋取了笔墨来,细细写了一幅字,搁在窗下慢慢风干了墨迹,亲手慢慢卷成一轴,碧落看她缓缓卷着,终究是卷好了,怔怔的又出了一回神,方转过脸交到她手中,对她道:“这个送去乾清宫,对李谙达说,是给万岁爷的寿礼,请他务必转呈。”想了一想,开了屉子,碧落见是明黄色的绣芙蓉荷包,知是御赐之物,琳琅却从荷包里倒出一把金瓜子给碧落,道:“只怕李谙达不容易见着,这个你给乾清宫的小丰子,叫他去请李谙达。”却将那荷包给碧落,道:“将这个给李谙达瞧,就说我求他帮个忙。”唇角慢慢倒似浮起凄凉的笑意来。

碧落依言去了,果然见着李德全。李德全接了这字幅在手里,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心中惴惴不安,斟酌了半晌,晚间觑见皇帝得空,道:“各宫里主子都送了礼来,万岁爷要不要瞧瞧?”皇帝摇一摇头,说:“朕乏了,不看了。”李德全寻思了片刻,陪笑道:“宜主子送给万岁爷的东西倒别致,是西洋小琴。”皇帝随口道:“那朕就瞧瞧。”李德全轻轻拍一拍手,小太监捧入数只大方盘,皇帝漫不经心的瞧去,不过是些玩器衣物之类,忽见打头的小太监捧的盘中有一幅卷轴,便问李德全:“倒还有人送朕字画?这是谁送的?”

李德全陪笑道:“各宫的主子陆陆续续打发人来,奴才也不记得这是哪位主子送来的,请万岁爷治罪。”皇帝唔了一声,说:“你如今真是无法无天了。”吓了李德全赶紧道:“奴才不敢。”皇帝一时倒未多想,示意小太监打开来。

这一打开,皇帝却怔在了那里,李德全偷眼打量他的脸色,只觉得什么端倪都瞧不出来,皇帝的神色像是极为平静,他在御前多年,却知道这平静后头只怕就是狂风骤雨,心中一哆嗦,不禁暗暗失悔。只见皇帝目光盯着那字,那眼神仿佛要将那洒金福字贡纸剜出几个透明窟窿,又仿佛眼底燃起一簇火苗,能将那纸焚为灰烬。

皇帝慢慢却在炕上坐下了,示意小太监将字幅收起,又缓缓挥了挥手,命人皆退了下去,终究是一言未发。李德全出来安排了各处当值,这一日却是他值守内寝。依旧在御榻帐前丈许开外侍候。

半夜里人本极其渴睡,他职守所在,只凝神细聆帐中的动静,外间的西洋自鸣钟敲过十二记,忽听皇帝翻了个身,问:“她打发谁送来的?”李德全吓了一跳,犹以为皇帝不过梦呓,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话,方答:“是差了碧落送来的。”皇帝又问:“那碧落说了什么?”李德全道:“碧落倒没说什么,只说卫主子打发她送来,说是给万岁爷的寿礼。”

皇帝心中思潮反复,又翻了一个身,帐外远处本点着烛,帐内映出晕黄的光来。他只觉得胸中焦渴难耐,禁不住起身命李德全倒了茶来,滚烫的一盏茶吃下去,重新躺下,朦胧方有了一点睡意,她那极清丽的字迹却似乎重新浮现眼前。

第38章

“去去复去去,凄恻门前路。行行重行行,辗转犹含情。含情一回首,见我窗前柳;柳北是高楼,珠帘半上钩。昨为楼上女,帘下调鹦鹉;今为墙外人,红泪沾罗巾。墙外与楼上,相去无十丈;云何咫尺间,如隔千重山?悲哉两决绝,从此终天别。别鹤空徘徊,谁念鸣声哀!徘徊日欲绝,决意投身返。手裂湘裙裾,泣寄稿砧书。可怜帛一尺,字字血痕赤。一字一酸吟,旧爱牵人心。君如收覆水,妾罪甘鞭捶。不然死君前,终胜生弃捐。死亦无别语,愿葬君家土。傥化断肠花,犹得生君家。”

她的字虽是闺阁之风,可是素临名家,自然带了三分台阁体的雍容遒丽,而这一幅字,却写得柔弱软沓,数处笔力不继,皇帝思忖她写时不知是何等悲戚无奈,竟然以致下笔如斯无力。只觉心底汹涌如潮,猛然却幡然醒悟,原来竟是冤了她,原来她亦是这样待我,原来她亦是——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抑不住,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她理应如此,她并不曾负他。倒是他明知蹊跷,却不肯去解那心结,只为怕答案太难堪。如今,如今她终究是表露了心迹,她待他亦如他待她。

心底最软处本是一片黯然,突然里却似燃起明炬来,仿佛那年在西苑行围突遇暴雪,只近侍的御前侍卫扈从着,寥寥数十骑,深黑雪夜在密林走了许久许久,终于望见行宫的灯火。又像是那年擒下鳌拜之后,自己去向太皇太后请安,遥遥见着慈宁宫庑下,苏嬷嬷熟悉慈和的笑脸。只觉得万事皆不愿去想了,万事皆是安逸了,万事皆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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