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耒无言以对。
但欢雪也清楚,她根本杀不了完颜娄室。她用过各种不同的利器,十年来,反反复复,完颜娄室依旧无恙,她自己反倒越发疲惫了。她只得离开将军府,在燕京城外一处僻静的山谷里住下。
朗月清风,燕糙如丝。
欢雪经常独自抚琴,拨出的婉转曲调,如流水泠泠,逶迤着渐行渐远,随后缓缓消失,但终究难以越过这片苍茫的群山。
就如抚琴的女子一般,滞留于此,终生不得出。
[三]
少耒常来看她,带一些集市上新鲜的玩意,或者女儿家喜爱的胭脂水粉。欢雪从来不问朝中之事,也不愿听到有关完颜娄室的任何消息,大多数时间,她都在竹屋外面弹琴,少耒和她说一些话,她只听,然后少耒拔剑起舞。
那片空地有很多紫色的野花,剑气呼啸,花朵颤巍巍地摇摆,有些零落的,便纷纷扬扬飘散着,像紫色的雪。惟有那时,欢雪的琴音才是透明的,双眸亦是玲珑剔透,像噙着一掬清晨的露水。
欢雪开始盼望。盼得久了,便成等待。
等待与盼望不同,它是一场望穿秋水的旅程,只为一人而存在。
但欢雪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很久以后,她看见清越。
她的心忽然就痛了。
她那时才真的明白。
[四]
清越是女子,柔如水,笑如花。不似欢雪,消去眼中多年的仇恨,眉心却又扯开一片惆怅,泼墨一般浓厚,尽是荒凉。
少耒不再舞剑,欢雪却更频繁地弹琴。
少耒到山谷的次数日渐稀少,欢雪的等待却一成不变。
少耒对欢雪说,清越是他喜欢的女子。欢雪关了房门,低低地哭出来。
原本每年冬至,少耒都给欢雪送来御寒的棉衣。但是那天,欢雪在谷口从清晨站到日落,风呼呼地卷着她单薄的衣衫,她没有等到棉衣,骨头被冻得生脆,她只觉得任何人稍稍碰她一下,都能将她拆散或者撞碎了,像少耒剑下的花儿那样,撒成一地。
她以为他就这样把自己忘了,后来才知,那个叫清越的女子,扔下少耒,执意入宫选妃。少耒为此暗伤不已。欢雪再看见他,他的神情沮丧,眼睛像干涸的沙漠。
欢雪问他,你真的爱她如此之深?
少耒垂首,是的,他说,无可自拔。
欢雪踉跄着退后几步,听见少耒说,我找了她足足十三年。
[五]
十三年前,少耒的祖母病势。完颜娄室征战未归,少耒便陪着母亲回老家奔丧。途径大同府,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金人的身份。彼时,金军已攻占辽上京临潢府,辽主耶律延禧弃国逃亡。辽人与金人更是水火难容。乔装的侍卫毕竟寡不敌众,少耒的母亲也死于暴民的乱刀之下,惟有少耒侥幸逃脱,昏倒在一片树林里。
少耒说,我醒来时,有人正在替我清理伤口,是夜晚,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但她脖子上挂着一颗发光的珠子。她还告诉我,普天之下除了辽国的皇帝耶律延禧,便只有她才有这颗渤海夜明珠了。
所以,你便一直记挂着她?欢雪讪笑。你从清越的身上找到了这颗夜明珠?
少耒点头。欢雪没有多说。
拖着长长的影子一路走回山谷,欢雪从匣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光洁圆滑的玉色珠子,串在一条红色的丝线上,乍看,再普通不过。
她没有告诉少耒,当年渤海进贡的两颗夜明珠,耶律延禧曾将其中一颗赐给她的父亲,也就是辽国大将赫连青元。而另外一颗,耶律延禧给了他最疼爱的女儿,娑罗公主。欢雪八岁生日的时候,父亲将夜明珠送给她。而十三年前在西京城外的树林里,救下少耒的女子,她应该叫欢雪。她颈上的夜明珠还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
绝塞明月。
[六]
十三年前,也正是亡国的辽主逃到西京的那一年。欢雪几乎都要忘记,她曾无意中救过一个受伤的少年,她没有想到他会一直记挂着她,更没有想到,还会与他重遇,有如此这般的牵缠。
但欢雪的脑子里,除了遗憾,更多的却是仓皇。接下来的几天,事情便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宫中出现刺客,行凶的女子正是清越。
不几日,将军府被抄,完颜娄室连同其家眷被押进天牢。欢雪早有防备,将少耒引出将军府,困在山谷里七天七夜,才暂时得以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