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咱们都在背后议论,六郎倒像不是她亲生的。哪个做娘的这么狠心,只求显赫,不管儿子死活的。”
说话的是沈家当初的二小姐,千里迢迢到长安来贺寿的。她是偏房所出,地位不高。嫁人的时候老太爷做主嫁到外埠去了,配了个姓匡的商贾人家。她的命很好,女婿不在朝中为官,生意做得却很大,在地方上简直算得上是个半官派的人物。妻凭夫贵,眼下她也是腰板直嗓门亮的扬眉吐气了。她长长的脸,长得不甚秀气,但浓眉大眼,另有一种犷悍的美。说起蔺氏不至于鄙薄,不满总是难免的。
匡夫人和布夫人待字起便交好,现在儿女都大了,再聚首,姐妹俩个到一起重又拾起了年轻时的记忆,越加觉得亲厚异常。匡夫人家大业大,唯恐别人说她骄矜,胸无点墨,两只眼睛里只有铜钱。到了长安不住将军府,也不住客栈,偏挤到载止里来。照她的话说,布家是诗礼人家,她住这里也好借光沾点书香气。
载止本来地方就不大,她又带了一堆的随侍仆妇,布夫人只好想办法腾屋子安置人。她一头吩咐家丁搬屏风,一头应道,“都说严父慈母,咱们那时候可不一样,是倒过来的。老太爷反而不问事,朝里回来一头扎进书房里,高兴起来训诫几句,平常哪里管咱们!”
匡夫人站在日头地下,眯着眼道,“可不,闹得现下朝政似的。蔺夫人若是在宫里,定是又一个武皇后。”
这话在外面不好说,自己姐妹私下里闲聊是不碍的,听者不过一笑置之。匡夫人又问起容与的婚事,“上趟连请柬都发了,逢着太子大丧耽搁下来,后来怎么没消息了?”
布夫人有些悻悻的,里头缘故怎么和她解释呢?说布暖和容与甥舅俩生了一段孽情,把前头的婚给退了么?她转念思量了下,只好拣两句说,“六郎如今身在高位,到底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的孩子了。叶家小姐是他母亲挑的,他大约一向都不中意吧!”
匡夫人点头道,“我才刚过府请安去,六郎衙门里还没回来,到蔺夫人园子里见着了那个姑娘。听说是她娘家外甥女?长得倒不赖,就是缺了些灵气,看委屈了咱们六郎。”
布夫人唯有一笑,他的确是瞧不上知闲。他瞧上了布暖,但却是逆伦的,要受千夫所指。
她看看坐在蔷薇架子下玩丢石子的两个姑娘,笑道,“有十来年没见了,孩子们都这样大了。感月今年有十四了吧!可许人家了?”
匡夫人苦笑道,“毛毛躁躁的脾气,说了好几家,她都不愿意。也不知道究竟要什么样的,我是管不住她。天天跟着几个哥哥疯玩,像今天这么安分是极少的。想是新到一个地方认生,又见了姐姐文静,她不好意思发作。”打量了布暖两眼,艳羡道,“如濡越长越好了,花儿似的,性子又这么好。我们感月要是有她一半,那就是匡家祖上阴灵有知了。”
布夫人一味的摇头,她们的难处不足为外人道。看上去光鲜,背后的辛酸全是血泪。她叹息道,“一家不知道一家的难处,我们那个祖宗,只怕不比感月好。”
“夏家的事现在都办妥了么?”匡夫人道,“真是没想到这么难你都走过来了,换做我,早就慌得没了方寸。”
“都是逼出来的,你当我愿意么!男人是书呆子,我不管谁管?你去问他,他比我还要没主意呢!孩子大好的青春,不能把她送进夏家去守寡。几十年啊,那是人过的日子么?”布夫人携了妹子到亭子里去坐,边道,“所幸夏家那头是蒙混过去了,你不知道,当初还上过公堂的,真真把人吓破了胆。亏得那会子帮衬的人多,要是单靠你姐夫,啧!”
匡夫人笑起来,“那不是你自己挑的!是谁一哭二闹三上吊非人家不嫁?”
布夫人现在想想也怪不好意思的,年少轻狂,什么都不在考量范围内。那时想和布舍人在一起,就像丧了魂似的,夜不能寐熬得油尽灯枯。最后反出家门去,吃了好些苦。这男人没能给她荣耀富足,但却给她醇厚的爱情和踏实的生活,所以她从来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她是个敢想敢做的人,结果布暖随了她冲动的性格,甚至比她胆子还大。
匡夫人看她们丢沙馕丢得欢,探过身去观战。布暖十指纤纤,那几个石子被她收收放放,简直能玩出花来。最后沙馕高高一抛,一招仙人挑担,两颗离得那么远的也收进掌中,匡家母女都拍起手来。
“姐姐真了得!”感月道,“我试了好几趟都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