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有再多疑窦也不去说了。她最了解自己,性子太急,有时候不大的事,一头钻进牛角尖就挣不出来。譬如底下人和他说什么“不应当拖下去”,又是什么“壮士断腕”……这些话着实令她不安,可是怎么办?她要相信他,两个人相爱,猜忌得多了,人心就冷了、散了。她强迫自己不去纠结,告诫自己又是胡思乱想罢了。
所以要寻点什么事做,她起身来找火折子,一头看外面……对面抄手游廊上已经开始点灯笼了,火光透过朱红的灯纱洒下来,映红了大半个院子。果然有了过年的气氛,她一团欢喜的驻足听。远处有爆竿燃放的声响,轰然一声,震天动地。
可是高兴不过一霎儿,肚子猛然抽痛起来,竟是前所未有的来势汹汹。她几乎站不住了,腿弯子一软便待瘫倒。亏得容与眼疾手快一把抱住,见她痛成这样,简直吓得慌了手脚。
“快来人!”他高声疾呼,“找见素来,快快!”
园里立时鸡飞狗跳,几个仆妇匆匆进来铺陈c黄褥,请容与抱她上榻安顿。几个女人都是生养过的,照理来说三个月没满能疼得满头虚汗,这样情况看来是大大不妙的。没人敢说话,大年下的,说错了倒不好,只在旁边随侍着。
一会儿庄子上的郎中见素来了,进门行了礼,容与哪里还计较那些!蹲在她c黄头道,“娘子有了孕的,怎么突然肚子痛起来?你赶紧瞧瞧去,开了方子好抓药。”
见素一听不敢怠慢,忙趋前身子去搭脉。越搭越显出古怪的神情来,嘬着唇、皱着眉,半晌才对容与道,“卑下到外间开药去,郎君请随我来。”
第三十三章恨无常
见素出了上房没进外间,低着头往厢房里走,容与便也匆匆跟了过去。
“怎么?”他压着嗓子问,隐约觉得情况似乎不大好。
案头的蜡烛火摇曳着,风从西边吹过来,见素忙去阖了窗扉,回身道,“奇怪了,上将军才说娘子怀了身孕,可是我请过了脉,并没有这症候。只是血瘀!大大的血瘀!”
容与听了颇意外,“你可看仔细了?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了,怎么说没就没了?”
“我也正琢磨呢!”见素道,捏着笔杆子无从下手。半晌犹豫道,“上将军可能确定么?若是真的怀过,这会子脉象又不是这么个事儿,如此看来事情可难办……”
容与眉眼生冷下来,“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
见素拧着眉头,字斟句酌道,“孕事变成了血瘀,先头郎中没诊错脉的话,结果只有一个——孩子成了死胎,淤血堆积着排不出来。眼下要通经,使了红花把污血疏通干净。否则伤了娘子根基,不说再孕,连性命都保不住。”
小小一盏灯只照亮方桌那一块,别处都是暗的。外面的红光从门槛上斜斜铺陈进来,他站在那片光影里,唯觉得恍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简直摸不着头脑,这样层出不穷的不如意!一心一意等着孩子长大,怎么一夕之间又变成了这模样?见素的医术他信得过,曾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因当年犯了事,后来叫他从刀口上救下来安置在庄子上的。他说血瘀,那么病因便可确信无疑。可是布暖那头怎么交代?她能相信么?
见素催促起来,“郎君别拿不定主意,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晚些怕出大事!”他自顾自的舔笔开方子,“不是一天两天,少说也有三日以上。面上平稳不过是表象,一旦发作起来,带坏了里头内脏,神仙也救不了。”他一向直来直去,容与面前也不藏着掖着,不讳言道,“您目下没什么可留恋的,已然胎死腹中,也不存在保不保的问题。若是我早两天给娘子医治,兴许还有一线生机。事到如今,怅惘也迟了。我立时抓药熬了送过来,这个没了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调息得好,来年不愁添个一儿半女。”
他催得紧,容与也不及多想了。横竖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护得她周全,孩子没了以后可以再怀的。他咬了咬牙,“这会儿用了药,几时能下来?”
见素道,“份量重些,半个时辰就能见红。”
他连心都颤起来,“疼么?”
这话问得见素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想了想道,“疼总归是疼的,小产和大生一样,甚至还要伤些。大生是瓜熟蒂落,自然而然的。小产呢,好比夹生的柿子,硬要揭盖儿,就得连皮带ròu的扯下来。受了刀伤疼不疼?刀口就算深,至多半寸宽。掉孩子不一样,满肚子疼。肚子那么宽的刀伤,男人谁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