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娘自得了这怪病,连门都不敢出,痛苦不堪。方才被绣春一语道出那些暗症,心中便有些信服了。此刻听她说要替自己针灸眼睛,微微有些担心,一边控制不住地转眼睛,一边问道:“不会有事吧?”因了这模样滑稽,惹得边上几个来抓药的客人捂嘴偷笑,胡二娘恼羞成怒,跟着吼了一声:“笑什么笑?都滚出去!”
这胡二娘就住附近,平日便以泼辣闻名。众人见她恼了,慌忙噤声。
绣春道:“我师傅从前时常教导,说为医者,见彼苦恼,若己有之。大婶子放心,就算无效,也绝不会伤害你的眼目。”
胡二娘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好,我就豁出去让你治!”
绣春一笑,写了张配制药液用的方子,让伙计捡拾药材后以纱布包裹,用两碗水上炉煎煮,同时准备两个开成两半的核桃壳,壳须完整,不能有裂痕,一道投入同煮。完毕后,叫人再去折两条细柳枝来备用,巧儿自告奋勇去了。
众人见状,纷纷莫名其妙。莫说店铺里的人,便是来抓药的客人,也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刘松山心里愈发觉得这小子是在故弄玄虚,只是等绣春回去取她自己的那个针包时,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下她开的方子,见有党参、川穹、党参、黄芪、夜明砂、密蒙花等药。
绣春取了自己的针包来时,巧儿也已经折了柳枝回来。趁着煎熬药液的功夫,绣春削平柳枝,做成一副眼镜形状的架子,两端再分别拗出一个钩托,用以cha药艾。片刻后,取出浸在药液中煮好的核桃壳,待稍凉仍温热时,嵌套在眼镜框中,隔着药核桃壳点燃了药艾,命胡二娘端坐闭眼,把眼镜戴上。如此灸约莫两刻钟。等完毕后,摘下眼镜,仍令胡二娘闭目,绣春净手后,按摩她睛明、攒竹、太阳、四白四穴,最后取专用于精穴的极细毫针,刺入这四穴至合适深度,加两侧耳边阿是穴位,引刺补泻,一刻钟后收针,叫胡二娘睁眼,道:“大婶子,你试着双目向左、向右、上下各转一圈试试。”
胡二娘依言转动,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边上的媳妇儿已经惊喜地大叫出声:“娘,你自己能转眼睛了!”
胡二娘被提醒,眨了下眼睛,这才发觉原本一直呈紧张拉扯感觉的眼目四周松弛了下来,困扰自己半月之久的眼睛乱转症状竟消失了。自己可以控制眼球。大喜过望,一下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对着绣春连连道谢,口称神医。
边上众人方才还当看热闹,此时见胡二娘竟真被治好,也都惊叹不已。巧儿更是高兴,朝着绣春竖了大拇指赞好,那刘松山也是怔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好了!快,快跟我来!”
葛大友大喜过望,催着绣春要去后头给陈振看眼睛。绣春望了眼刘松山,见他不动,便给胡二娘开了副调理综合症的左归汤,收针后,教巧儿投入烧沸的苦参黄柏汤中消毒,自己便随葛大友往后头去。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陈家的后院。一路穿廊过庭,最后到了老太爷所居的北大屋院落。站在门口向里望去,一道能容四五人并排走的平整青石路笔直延伸至正屋大门,两边栽几株松柏,此外别无他饰,四下静悄悄一片,更显空落。
绣春被葛大友带入屋里时,看到陈振正独自坐在一扇窗前。窗牗半开,风从外吹入,拂动他略显凌乱的花白发须,他一动不动。听到葛大友介绍绣春,说她刚在前头药堂用以前所未闻之法治好了一个罹患眼疾的妇人,并未露出什么别的神色。只是将他那双眼底淤红已经转成略紫之色的眼睛缓缓转向绣春,开口道:“尽管治吧。若治好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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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儿子接连先他而去,白发送黑发。自己这个血亲上的祖父,他那在人前从不表露的脆弱和内里的锥心之痛,就在昨夜之时,绣春已然感受到了。她可以想象这两三天,他独自一人时都是如何渡过的。现在,她看到的这个老头子,却与昨夜那个在月夜下失声痛哭的老人已经迥然不同了。他的双目虽然无神,嘴角却仍紧紧绷着,肩背也仍挺得笔直,说话语调亦平缓——但透过他的话声,绣春却能清楚地感受到此刻他那种想要恢复目力的渴盼。
他是金药堂的掌舵之人,现在这种时刻,就算再伤悲,他也比谁都清楚自己应当如何——就在这一刻,绣春对面前的这个老者忽然萌出了一丝敬意。
不管别的事怎样,单就作为金药堂主人一项,他的表现也值得她的敬重。
“是。我会尽量。”她沉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