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绣春的估计,他先前应该是风尘仆仆赶路。估计路上没做好防护,导致病灶处发炎。此刻疼痛虽暂时止住了,但膝处已然红肿积水,不能再多走路。见他已经取了外衣开始穿,绣春忍不住正要再开口,门被推开,裴度进来,身后跟着方才那侍卫头领,手上端来刚煎好的药。看见那男子已经起身在穿衣,裴度惊讶地道:“殿下,你怎的起来了?”
此话一出,绣春略微一怔。
方才她只猜想这男子身份应当非同一般,却万万没料到竟被称为“殿下”。只是本朝,自太子、亲王直到郡王、将军,凡是萧家宗室,一概被臣下称为殿下。不知道这个到底是哪位皇室宗亲而已。看了过去,见他一边继续穿衣扣带,一边道:“京中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眼见就要抵达。我既已好,那便继续上路。”
裴度看了眼他的腿,极力劝道:“殿下,再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殿下已经接连赶路数日,未曾好生歇过,此刻又是深夜,既到了驿馆,还请暂停,等天明继续上路也不迟。”
这男子很快便衣履完毕,转身而立。灯影之中,青袍玉带,轩轩韶举,与方才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只是绣春注意到他眉宇间似乎带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忧色。他望向裴度,道了声“动身吧。”寥寥数字,声音也温和,却自带了一种叫人不得不从的威严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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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度自然清楚面前的这位魏王殿下为什么会不顾病情,稍有好转便迫不及待地继续上路。确实如他所言,京中之事十万火急,便是用改天换地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就在一个月前,一直缠绵病榻的裕泰帝病情恶化,药石无功。他自知大限将至,发急召命两位皇弟,唐王萧曜与魏王萧琅急速归京。萧琅就藩于西北贺兰之侧的灵州。接到诏书之后,当即简马往上京赶去。一路风吹雨淋,加上日夜兼程未得缓冲,竟引发了宿疾。一路忍着到了这里,终于坚持不住,这才投宿于驿馆停歇。裴度亲眼见他苦痛异常,恨不得以身代受才好。此刻终于止住了痛。不想他刚能站立,便又要上路。有心想再劝阻,却也知道这位魏王殿下,看似温和文雅,实则富于主见。他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受人左右。
按说,以裴度这样世勋子弟、上州刺史的身份,萧琅虽是皇室贵胄,他又何至于会如此鞍前马后地效劳?这其实,说来话长。
先帝宣宗有三子。长子即今上裕泰帝,次子唐王萧曜,幼子便是眼前的这位魏王萧琅。萧琅的生母,并非如今宫中的吴太后,而是多年前便已病故的闵贵妃。五年前,先帝驾崩,时年三十五岁的皇太子继位,是为裕泰帝。裕泰帝出于手足之情,特下旨意追封魏王之母为惠太妃。
闵惠太妃当年多才而貌美,颇得先帝之宠。她出身亦是不凡。闵家世代为江东应天府望族,曾出五代儒宗,书香之名,天下尽闻。萧琅不仅继承了母族的文彩,自小读书过目不忘,才华超逸,而且志向不凡。十五岁时便自请跟随当时的怀化大将军裴凯奔赴至灵州一带的贺兰山抵御西突厥的进犯。边塞风沙的磨练与天赋,让他迅速成长成为一名用兵如神的优秀将领。甘州一战,他横空出世,率三千骑兵深入漠南,以谋略破杀突厥三万精兵。消息传至金山之畔的西突厥牙帐时,全城为之震动。就在少年将军意气风华之时,同一年,却出了桩意外。当时,十七岁的萧琅随同老将军裴凯至祁连一带巡察守备情况,遭遇内奸引敌人突袭刺杀。混战之中,萧琅为救裴凯,腿部中了毒箭。便是这一箭,成为自那以后他这一生再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五年之前,裴凯病重死于安西都护任上。临终之前,他上表至天阙云:我去之后,惟三皇子殿下可守贺兰,以御北蛮。宣宗纳其表,加封时年二十岁的萧琅为贺兰王,就藩灵州。同年宣宗驾崩,继位的裕泰帝加兼幼弟为安西都护。这五年来,从漠北的金山到漠南的祁连,从龟兹西的天山到漠东的阴山,无人不知贺兰王之名。在西突厥人的眼中,贺兰王是个狡诈而可怕的难缠对手,而在这一带天朝子民的眼中,贺兰王却如同护佑他们家园平安的神祗。传说中,他立于贺兰之巅,凯风自南,他白衣飘举,“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人远远见之,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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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裴度知道阻拦不了,目光落到绣春身上,立刻道:“把他也带着上路,好有个防备。”
萧琅看了眼绣春,下意识地捏了下方才与她手相握过的那只右手,那种留在他掌心的异常柔腻之感,此时仿佛还未消去。这让他感觉略有些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