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第一百个人,纵然不是他们,也将会是别的谁。而他们都不知道,这第一百个祭品何时会从高处跌落下来。也许司马季早已经计算好,他以为归蟒会将这次的祭品统统吃光,他便作壁上观地只等着归蟒冲出鬼云潭,而不会再着急物色新的祭品了。那么,他们的等待究竟有多长,谁也不知道,在这暗无天日的紫竹林里,他们的等待,也许就是武功的消失,是生命的消亡。那么,便由我来做这第一百个人吧。——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冲出这样一个念头。便在同一时间看了彼此一眼。也许魔神归蟒可以主宰鬼云潭里哪怕一颗小小的灰尘,但是,当他拥有人类的血ròu之躯,他的力量纵使再强大,也总会有弱点的吧。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为今之计,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顷刻。浓郁的乌云遮蔽了月光。木紫允已是浑身无力,瘫软地靠着竹身。她想要站起来,想要对沈苍颢说就让我去吧,可是,她稍稍挪动了身子,整个人都虚软地匍匐在地上。沈苍颢与谷若衾靠得最近,当他觉察到女子的异动时,他猛地一伸手,便点住了她的穴道。谷若衾动弹不得,那盈盈的双眸,黯然地紧盯着沈苍颢,沈苍颢却片刻也不消停,他还要制住靳冰越,将所有的人都留在这片竹林,他便可以泰然地前去,将自己奉献给归蟒。
但牺牲的人,只有一个。
靳冰越又何尝不知道沈苍颢的心思。他的手还没有碰到她。她的柔丝索便已经将自己缠住:如果你真的要那样做——
她的语气迅疾而猛烈,右手伸出做出一个冷静的手势。稍做停顿,她继续说,我知道,你要制住我,我反抗也是无意义的。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起码,让我送你最后一程,让我看着你走出这片紫竹林。否则,我宁可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语罢,灼热的珠泪从眼眶里滚滚落下。
沈苍颢一怔,收了手,便是同意了。低头的瞬间他看到木紫允趴在地上,已哭成泪人。那一刻他只想要伸手去扶她,想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我是为你而回来的,若能够用我的死换来你的安全,你便要好好地为了我而继续生存下去。可是,他不能心软,不能停留,他便故做漠然地拂了拂袖,转身便走。那时追善一直在火堆旁边蹲着,仿佛别人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他也注意到谷若衾正在用哀求的眼神凝望着他,他知道她是想求他替自己解开穴道,可是,他只是盯着跳动的火苗,说,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会再看着你去送死。
万籁俱寂,只有脚步声充斥着这阴森的黑夜。
乌云散开了。
紫竹林银妆素裹,清冷得好似沈苍颢曾经去过的天界。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们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关于他的使命,他的真实身份,他只想当成秘密掩藏起来。他宁可为了所关爱的人而轰轰烈烈地死,也不愿冰冷地凌驾于尘世之上寂寞地活。
渐渐地,紫竹林便要走到尽头了。邪气一阵一阵地扑面而来。靳冰越一直跟着沈苍颢,沉默地,凝重地。
突然,她开口唤他。楼主。
沈苍颢停下脚步,并不回头,只等着靳冰越说下文。女子轻轻地绕过他,走到他面前,近得几乎快要和他碰撞。
对不起。她说。一直以来,我都辜负了你。
沈苍颢心中一痛。想起自己从前的隐忍痴恋,在她曾经不告而别的那段时间,他甚至以为她已经毒发身亡,他萎靡消沉,终日流连烟花地,喝得烂醉如泥。那些情形,至今犹清晰。他深深地凝望住面前这张清冷的容颜,情难自禁,便温柔地将她捧起来,像是做最后的诀别。
靳冰越眼波流转,微微踮起了脚,忽然将温热的双唇与对方交叠,那措手不及的温柔,使沈苍颢感到茫然慌乱,身体先是一阵僵硬,然后便卸去了那股蓄势待发的紧张与防备之气。她的嘴唇那样柔软,就像两片绵绵的云朵,带着雨露般的滋润,和山泉的清甜。
原谅我。
唇齿交缠间,靳冰越呢喃的声音,似梦呓。她突然泪如泉涌。你可知自己已是无人能替代,风风雨雨,都是你一路伴我走来,我的心中再不能装别的任何人,是你,只有你。春秋度尽,此生不弃。
§白发瀑悬
那个吻,是靳冰越对沈苍颢的偿还。也是她用来牵制沈苍颢最好的武器。她没有别的办法可用了。只能让沈苍颢陷入慌乱茫然,减去防备,便趁机封住了他的穴道。沈苍颢后悔晚矣,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你不能——
沈苍颢刚开口,就被靳冰越连哑穴也一起封了。她说,我已是将死之人,我的毒,在这世上无人可解,所以,由我来完成这件事情,再合适不过。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带着木姐姐和若衾安然地离开这里。说罢,她轻轻地扬起嘴角。那倔犟的表情,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入沈苍颢的心里。他望着她含泪带笑的双眸,仿佛在瞳孔里看见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影像。他知道,那是蓝冲,在这慨然赴死的悲壮时刻,她是害怕的,唯有想起自己深爱的人,才能拾得一份坚定,一份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