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扶了秀娘下车,拍了半日的门,才见门上松动了一道板子,探出了个前次见过的那伙计的头,见是顾早,那伙计微微一愣,待认出了边上的秀娘,嘴巴已是张得像个鸡蛋状了,转身便一溜烟往里去了。
顾早和秀娘所幸都是身量苗条的,从那一块板子的缺口中横着挤了进去。秀娘似是有些怕,到了自家反而畏畏缩缩地跟在顾早身后,脚步迟缓,顾早微微摇了下头,牵过了她的手。顾早刚掀开了隔断里外的那层布帘子,迎面便已是看到了胡氏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后面跟了一个年约五十,面色有些蜡黄的男子,想来便是秀娘的爹,顾早那从未见过的伯父顾大了。两人脸色都是一片张皇,又带了丝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
那胡氏一眼便看到了藏在顾早身后的秀娘,拨开了顾早,一把将秀娘搂在了怀里,便儿啊ròu的哭了起来,虽是没了眼泪,但那眼皮子却是肿得厉害,想来这两天都是没好生过下来的。
那胡氏力气大,顾早被她一拨,没个防备地差点摔倒,退了两步才站定。那顾大自是认得顾早的,瞧在眼里,面上带了微微的惭色,顾早也不以为意,只是朝顾大点了点头,叫了声伯父,顾大嗯了声,算是应了下来。
秀娘本是有些怕那胡氏责打自己的,见她不过几日不见,整张脸便似浮肿了一圈,那眼却是眯了一圈,想是是为自己担心所致,心中不禁有些难过,忍不住便也哭了起来。
那胡氏抱住女儿哭了两下,絮絮叨叨地问着这几日都去了哪里,待听得是到了染院桥二婶的家中,这才仿佛刚瞧见顾早似的瞅了一眼,又看向自家女儿问道:“秀娘,你一向都是个乖巧的,如今竟怎的如此胆大敢离了家跑去那里,莫不是受了人挑唆?”
秀娘急忙摇头,胡氏却是不信的样子,一脸狐疑地看向了顾早。
顾早冷哼了声,淡淡道:“伯娘,若非你硬是要将秀娘的脚扭了裹小,她又怎的会因了害怕跑到我那里去?如今我好心将你女儿送回家去,你倒是说我挑唆了,京中虽大,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顾大面上的羞惭之色渐浓,心一横,顿了下脚,指着胡氏破口骂道:“你这贼婆娘,无端端的要给女儿裹什么脚,如今臭名不知怎的传了出去,竟连累女婿也大早的上门来吵闹,叫我脸面都丢得精光,你再吱唔一声,看我不休了你!”
胡氏平日里早已习惯于打压顾大的,如今见他竟在顾早面前对自己陡然变脸,一时倒是有些愣住,加之又想起方才自家那进士准女婿过来闹的一场,那脖子便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
原来这几日顾大胡氏夫妻见丢了女儿,只急得六神无主,又怕传了出去万一女儿寻回来了有损闺名,也不敢声张太过,严令家里的那几个下人婆子把嘴闭实了,又派了人再到处寻找,连生意也没心思做,一连关了几天的铺子。只今早想着是冬至前日最为热闹的,虽没心思,也是强打起精神开了门,谁知生意没做几桩,却见胡清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顾大夫妻以为他知道了秀娘失踪几夜的消息,怕他嫌女儿丢了名节要来闹退婚的,立时吓得面都白了,拖住了便往里面让,待听清楚了事由,才暗地里稍稍松了口气。
正文三十三章
原来太后也是个有心的,既是应了顾早,便也留了心,知道那吏部尚书也在太尉府里吃寿宴,当下便派了个身边的人将自己的话带了过去。那尚书大人晓得太后如今虽是还了政,只是分量还是在的,又见要敲的不过是个在京等缺的今科三甲赐同进士,哪里还放在眼里,今日一早便派了人找到了那胡清,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一顿,说是前次恩科那崇安的柳三变本是已经及第,只是因了他不知轻重的风流艳词上达天听才被刷下皇榜,如今你胡清莫非也是想要效尤,不但自己流连花街做出那俗艳之诗,竟还敢嫌自己那未过门的妻子脚大,竟是逼着要生生扭了裹小,情状令人发指,竟连太后老人家也被惊动了,亲自过问此事。
那胡清昨夜与一帮同道文人正在甜水巷逍遥到了下半夜才醉醺醺地回到他丈人给租来的地,今早人还迷迷糊糊的,猛地被自称是吏部尚书遣来的官员这样喷头教训了一通,虽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却也不敢得罪了拿捏着自己的吏部之人,只低了头一个劲地认错,又塞了点钱过去,这才送走了人,气还没喘过来,转身便立马赶到了自己老丈人的家兴师问罪。
可怜那胡氏,万万也想不通自己不过是给女儿裹个脚,怎的竟会传到了当今太后的耳朵里,还连累了自己的女婿挨训,又惊又怕,更不敢在女婿面前提半分秀娘走失的事,只恨不能立刻将他送走。那胡清虽是来兴师问罪,却也是存了再借机伸手要钱的心,只是埋怨着不肯走,最后还是顾大怕声响太大被邻人听见,给了些钱才将胡清打发走了。等胡清一走,两人更没力气开铺子了,当下便叫那家中的伙计关了门,只软倒在屋里的椅子上长吁短叹,心如猫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