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赵思成已经一张脸变成了死灰色,汪孚林才淡淡地问道:“说吧,谁指使你的。”
事到如今,赵思成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已经十二分无望?他知道汪孚林问这话的意思,不止是谁在背后推动佥派汪家的粮长,而是谁在背后算计叶钧耀这个县令,甚至算计汪孚林背后的汪道昆!尽管知道自己会被如同一颗弃子一般丢出去,可他更知道说漏嘴的下场,而且,他此刻分外痛恨眼前这个搅乱了风雨的小小秀才,因此便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休想!”
“不说算了。”汪孚林耸了耸肩,这才开口叫道,“来人,把赵司吏送去大牢吧,他不想说,那就他一个人背。”
眼看两个守在门外的皂隶大步进来,一边一个抓住了自己的胳膊,赵思成想到自己曾经亲眼见证过一次那暗无天日的大牢是什么样子,一下子生出了无尽的恐慌。他使劲蹬着双脚,脱口而出道:“夏税就要开征了,户房不能没有我!”
“赵司吏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你以为,户房就只有你一个能人了?”汪孚林起身来到了赵思成跟前,却冲着两个皂隶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笑眯眯地说道,“你忘了,那个险些被你折腾死的刘司吏?你这个位子一腾出来,他就可以回来了。”
刘会!
赵思成几乎都要忘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他只觉得最后一丝希望也这么熄灭了,当两个皂隶架起自己往外拖时,他终于再次恶狠狠地开了口。
“汪孚林,你别太得意!就算你后头是汪道昆,他起复遥遥无期,怎么就敢得罪五县那么多乡宦豪强!”
听到这叫嚣,汪孚林便眯了眯眼睛,这才上前贴着赵思成的耳朵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他稍稍顿了一顿,继而用尽中气怒吼道:“你一个歙人,代表什么五县豪强,滚你的蛋!”
见汪孚林竟就此扬长而去,赵思成只觉耳朵嗡嗡直响,一时呆若木鸡,一颗心跌到了无底深渊。
确实,他一个歙人,拿什么去代表徽州其他五县的顶尖乡宦?
第五十一章 讲义气的叶小胖
整个歙县衙门那一系列建筑中,除却前头大堂二堂三堂之外,知县官廨是最像样最齐整的地方,但统共也不过两进院子。从穿堂到第二进院子,乃是左右各两间厢房,堂屋则是三正两耳的设计。这会儿,当汪孚林熟门熟路踏进此间的时候,就只见金宝竟是跪在堂屋前头,膝盖下还有个软垫。而一旁则是一个小胖子为他打着油纸伞,遮挡那火辣辣的太阳,另有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正手持一把大蒲扇用力给两人打扇子,主仆俩正在那唠唠叨叨说着什么。
“都说了我爹明察秋毫,一定不会丢下你爹不管的。你个傻小子,到底还要跪多久啊,赶紧给我起来,喂,你听到没有!”
“宝少爷,求求您快起来吧,这么毒辣的日头,少爷也已经陪你站大半个时辰了!”
“哼,要不是李先生说什么君子同甘苦,小人各纷飞,我才不受这个罪!我都进屋去求我爹几回了,爹哼哼唧唧就不给句话……”
看到这一幕,虽说之前来往官廨没见过这小胖子,但汪孚林一下子明白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遂三步并两步冲上前去。在小胖子和身边那小厮主仆俩双重诧异的眼神中,他用力把地上的金宝给拽了起来,见小家伙转过脑袋,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他只能恼火地怒吼道:“上次你半夜三更跑去学宫求见大宗师,结果蹲了班房的教训,这就忘记了?早就告诉过你凡事不许自作主张,这次竟然再犯,回头看我不教训你!”
话音刚落,金宝还来不及辩解,一旁那小胖子却恼了。他一把将金宝拉过来,推给自己小厮扶着,又把手中的油纸伞给塞了过去,立刻用不下于汪孚林的声音吼道:“你是谁,凭什么骂金宝?我爹和李先生都没骂过他呢,都夸他勤学奋进人也好!再说了,他今天跪在这儿求我爹,还不是因为一片孝心……”
“爹……”
然而,小胖子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身后的金宝低低叫了一声。这下子,他登时傻眼了,立刻回转头看向金宝,又扭头看看汪孚林,最后指着人向金宝问道:“金宝,不是吧,他就是你爹?这年纪不对啊,顶多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当你哥还差不多。你爹几岁有的你啊,这太不正常了……”
汪孚林又好气又好笑,暗想叶钧耀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最大优点,跑到儿子这就变成聒噪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候,只见一直门帘低垂没有动静的堂屋里头仿佛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跟着那帘子就一下子高高挑了起来,继而,明明感染风寒正在卧床静养的叶大县尊,竟是不但现身,而且还中气十足地怒吼道:“孽障,还不赶紧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