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没办法,那时候家里穷啊,一百多亩地出产有限,七千两债务虽说伯父提都不提,可总不能当成不存在吧?我那两个妹妹为了当家,甚至还亲手串珠子做首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汪孚林最后一本正经地借用了这样一句老话,心想我当年要是真的十四,只怕早就被那个老爹坑死了!
这句话登时激起了张敬修和张懋修的强烈共鸣。张懋修点了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父亲当年也是起自微寒,读书不辍,才有今日,我们也不能因为富贵就忘了根本。”
张敬修更是看着自己身上纱袍,有些惭愧地说道:“今天要不是我身穿这样贵重的纱袍,兴许也不会遇到那对演戏讹诈的母子,说来说去,都是不经世事惹的祸……”他话还没说完,就只见四个弟弟齐齐用非常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而汪孚林一脸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他登时醒悟到说漏了嘴,不禁尴尬地咳嗽道,“我不是想瞒着你们,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
在张懋修和张嗣修的联手“威逼利诱”之下,张敬修只得无可奈何地说出了今天差点被人又骗又偷的经历,这下子,同样生于富贵长于富贵的兄弟四人不由得心有余悸。就连最是机敏的张嗣修,扪心自问,他也丝毫不觉得自己若是遇到这种坑蒙拐骗的家伙,能够幸免于难。一时间,众人看向汪孚林的目光,不免又多了几分敬佩。张敬修更是把汪孚林那时候劝自己赶紧走的提醒复述了一遍,但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时候就真的不能让官府管一管?”
“市井上这种坑蒙拐骗的家伙很不少,五城兵马司又或者宛平大兴二县以及顺天府若是全力施为,牢房再加上班房也根本塞不下。”汪孚林想了想,还是决定拿出这样一个比较不容易引来这些张公子们太关注的理由。果然,张敬修立刻就蔫了。可就在这时候,张懋修突然又问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汪贤弟,听说今天你伯父汪侍郎家中文会,你怎么没去?”
此话一出,刚刚还见汪孚林高谈阔论的五位张公子就看到这位脸色僵了,紧跟着,他们只见汪孚林咳嗽一声,随即一本正经地说:“其实我很不喜欢和人吟诗作赋,谈文论诗,这才婉拒了伯父的好意,溜到了外城去散心。当然,真正原因是,其实我是江郎才尽了,这才躲着不去。”
咱可是实话实说的老实人!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抑制不住的噗嗤一声笑。
第五零二章 不爱虚华爱实干
果然有人偷听!
汪孚林眉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还真是一如自己所料。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张家年纪最小的儿子张允修,只见九岁童子一溜烟跑了出去,一把打起了门帘,冲出去后就大声嚷嚷道:“姐,怎么是你!这次可被我抓住了,回头看我不告诉父亲母亲!”
然而,在他这样的威胁下,外间却没有任何的反诘。到最后,竟然还是张允修讨饶道:“好,好,姐,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放心我们,所以代母亲过来看看……我这就去陪客人,不在这耍嘴皮子!不敢,我哪敢胡说八道,否则下次我再想吃杏仁豆腐,谁帮我求情啊!”
自始至终,汪孚林就没听到外头那位理应是张小姐有只言片语出口。不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一溜烟跑得飞快的张允修耷拉着脑袋回转了来,坐下之后还有些怏怏不乐。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张简修显然很明白弟弟的郁闷,因为他自己遇到这个姐姐的时候也一样没辙,只能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小声安慰道:“好男不跟女斗,别生气了。大不了回头请大哥二哥三哥去说她。”
张家三个年纪不小的哥哥彼此对视了一眼,却露出了苦笑,但默契地全都不提刚刚这一茬小插曲。至于汪孚林,他哪怕猜到刚刚门外偷听的是张居正的女儿,可也不想节外生枝。因为那位千金只有笑声,又比张允修和张简修大,比其他三个小,应该就是十二岁到十五岁之间,小得很。而自己如今是成婚有家室的成年人了,和一个听壁角的小丫头计较岂不是太没风度?
只不过,思忖自己今天被张敬修硬是拉来张府做客时间已经挺长了,这会儿眼看就快太阳落山,汪府的文会估计早就结束了,他也该回家了,汪孚林就适时提出了告辞。
他今天是临时登门,两手空空,从侧门走的时候,想起上一次也同样是如此登门,接过张府仆役递来的坐骑缰绳时,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很滑稽的念头。贵如戚继光,也要自称门下走狗,重如李成梁,也一样要费尽苦心为张居正准备礼物,他这洒脱的张府两次游,倒是两袖清风省心得很。而且,回头汪道昆要是质问怎么不去文会,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