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你自己说,今科会试有把握否?”
见问话的赫然是张居正,汪孚林顿时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随即就豁出去了:“回禀元辅,没把握。”
这样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出乎了在场每一个人的意料,汪道贯和汪孚林打交道多些,还有点心理准备,汪道会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张四维抢在其他人之前,似笑非笑地问道:“别的举人来参加会试无不踌躇满志,期望于必中,你却说没把握?”
“纵使乡试一省解元,参加会试也未必一次能中,更何况是学生?”汪孚林刚刚在张居正面前也都是自称我,这会儿却惊人谦逊了起来,“再者,能参加会试的无不是全天下各府县的精英,很多人比学生多读十年二十年书,资质又不比学生差,若学生豪言必中,那也太小觑天下英雄了。参加会试这种事,有几个人心里真有把握?既然其实没有,那与其自欺欺人,还不如端正心态,如此若是不幸落榜,也就不会自怨自艾了。”
说到这里,汪孚林又认认真真加了一句:“张学士以为然否?”
见汪孚林特别诚恳地看着自己,张四维虽很想讽刺,能够想出那种诡计的你真是这么老实的人,可他知道眼下绝对不该再多事,因此便欣然笑道:“小小年纪如此心态,难得。”
张居正却只是哂然一笑,随即看着张四维,意味深长地问道:“明年会试,子维可愿意分一下重担?”
此话一出,书房中登时一片寂静。要知道,会试历来是内阁中挑选一位大学士为正主考,然后从翰林院挑选一位学士或者侍读学士为副主考,以张四维如今的官职,正主考是别指望了,副主考却绰绰有余。毕竟,从前张四维还当过会试的同考官,算得上经验丰富。
然而,汪孚林此刻的第一想法却是,张居正突然抛出这么一个问题,是想张四维当这个副主考,还是不想张四维当这个副主考呢?站在汪道昆身后的他正好能看到对面张四维的表情,却只见那先是震惊,而后是迷惑,再接着则是自嘲。很快,张四维就站起身来。
“会试乃是国之大事,首辅不宜在此时当着明年应试举人的面,如此玩笑。”认认真真如此劝谏了一句之后,张四维便坦坦荡荡地说道,“我因病辞官回乡,如今因为皇上垂爱,首辅器重,方才得以回朝重掌翰林院,若明年骤然主考会试,实在容易惹人评说,还请首辅恕我冒昧。明年会试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次会试,皇上和首辅应该格外重视,于重臣之中挑选最合适的人才是。”
这一番话有刚正的婉拒,也有苦口婆心的劝说和提醒,就算汪孚林早知道张四维都在万历初年那是最能忍最八面玲珑的家伙,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给人点个赞。因为张居正突然就这么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表情分明是极其轻松畅快,显然对于张四维的明白表态并没有什么不高兴。
“好吧好吧,你这番话我听进去了。”张居正点了点头,继而就看着汪道昆身后的汪孚林道,“你既然说了全力以赴,那便全力以赴去考。对了,仲淹和仲嘉你二人呢,叔侄三人同考,倒也是佳话。”
“佳话?元辅应该说,我们要真的一起下场,那才是大麻烦,还不如早早避嫌。”汪道贯给了汪道会一个眼色,轻轻耸了耸肩,“我和仲嘉都是几次落榜的人了,今年就不和孚林一块去下场博人眼球了,省得人家说大哥一回朝,我们汪家人就一窝蜂全都跑去考会试。如此一来,考官也能省点心。”
汪孚林却还是第一次知道,汪道贯和汪道会竟然要放弃明年的会试!这岂不是说,之前对他这一科是否能考中显得很恬淡的汪道昆,实质上竟有很大的期望?大吃一惊的他正想要说什么,结果汪道会抢在了前头。
“大哥起复之后,我和仲淹一直都随着大哥在任上,松明山汪氏大大小小的事情常常都要孚林奔前走后。难得我们当叔父的给侄儿让一让路,那也是应该的。虽然他嘴里说没把握,我们也不认为他一定能够一鸣惊人,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汪家二仲虽说都只是举人,但张居正听说二人才名颇高,因此兄弟俩都愿意为侄儿让路,他想起自家那几个儿子,心中不由得有些触动。于是,他欣然点了点头,竟破天荒勉励了汪孚林两句。直到汪家一行四人起身告辞离去,他见张四维有些心不在焉,便笑着说道:“没想到吧,汪家兄弟都肯为一个同族侄儿让路,可见他们对其的期许。我倒也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的少年是不是真有本事拿下一个进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