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事情他没法管,但今后的事他却势必不能袖手旁观!
“总不脱是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帅嘉谟漠然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道,“这么多年都揭不开歙县独派夏税丝绢的盖子,其中一大原因就是因为府衙那边的户房常年都为婺源人把持,从司吏典吏到下头的书吏彼此勾结,上官一旦要文书,他们就把经过篡改的东西送上去,久而久之自然更是一笔谁也查不清楚的烂账。而他们自然也不是白干活的,自有本地乡宦大户以此标榜,赢得乡间愚民的敬仰。至于某些形同讼棍的读书人,则是奔走左右甘为鹰犬。”
帅嘉谟出口毫不容情,汪孚林咀嚼着这番话,却也知道帅嘉谟心存激愤,事实未必尽是如此。但这时候,他不想和这位受挫过深的老人争辩,只重新把棉被盖好,这才将厚厚的棉车帘拉开一条缝,对驾车的某人问道:“都转了这么久的圈子,还要走多远?”
“小官人,就因为现在是夜禁,正是甩脱某些身份不明家伙的最好办法。咱们有老爷的名刺,车上还有这么个伤者,就算遇到东城兵马司的人顶真拦车查,那也不用担心,可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就不一样了,抓住犯夜之后一打二三十小板子,谁受得了?再说您不是还带着两个人压阵呢,他们就算动歪脑筋,也得忖度忖度有没有这个实力。天子脚下,别说他们只是过江的小蛇,就算过江龙也得盘着!”
然而,就在这信心十足的话刚刚出口之际,就只见不远处突然几个黑衣人挡路。饶是驾车的汉子曾经货真价实跟着汪道昆在福建杀过倭寇,但时过境迁快十年,如今又在天子脚下最最太平的帝都,他只觉得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第一次觉得不太明白这么一件简单事情背后的深意了。不就是歙县夏税丝绢那点小事吗?就算其余五县有不少人对帅嘉谟这个多事的人不满,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至于在天子脚下闹出劫杀侍郎亲属的事情来?
就在他下意识握紧腰侧钢刀的时候,就只听身后传来了汪孚林的一声怒喝:“只要有人敢先动手,那就杀无赦!我就不信,浙军老卒打起来会输阵!”
临时车夫登时吃了一惊,他可不是戚继光一手带出来的浙军,一个打十个也是吹嘘居多,打两三个就已经很勉强了,汪孚林说这话难不成是想让来犯者知难而退?可就在这时候,他只见两骑人倏然前冲,一左一右护在马车旁边,赫然已经拔刀出鞘。这一刻,他方才意识到,汪孚林口中所谓的浙军老卒说的是那两个人!等到看见那几条黑影仍是悍然前冲,手中兵器在马车旁边琉璃灯照耀下反射着寒光,他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难不成真的要在这京师帝都,来一场雪夜鏖战?
第四八八章 小人物背后的大推手
战场厮杀,汪孚林没有经历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跟着何心隐学的,是类似于刺客那一套,利用别人对自己的轻视,于别人最没有防范之心的时候,刺出最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剑。然而,那段学剑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却非常可贵,因为何心隐给他讲述了从少年游学在外到如今已过知天命之年这段日子,在天下遇到的种种光怪陆离的传奇。而手刃太湖巨盗两人,在邵芳挟持下前往丹徒的经历,更是让原本就赌性很大的汪孚林敢拼敢赌。
正因为如此,他才敢在京城天子脚下,抛出杀无赦这种绝对犯忌的字眼!
此时此刻,汪孚林已经半蹲在了车夫的旁边,右手边上放在车厢地板上的,则是随时就可以拔出来的长剑。尽管知道真要是轮到自己上阵,那基本上就已经是九死无生的局面,但他依旧没有在身边车夫那连声催促中退回车厢里。眼看那悍然冲上来的七八个人影只在十步开外,他只觉得后背心都已经湿透了,偏偏就在这时候,胡同口依稀传来了一声呼哨。须臾之间,刚刚还不管不顾的这七八条黑衣汉子突然如同潮水一般往后退去,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这时候,同样捏着一把冷汗的车夫方才艰涩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官人,你刚刚那话……”
“纯粹吓唬人的。”
汪孚林用轻松的语气吐出几个字,见一旁那车夫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他就拍了拍此人的肩膀,随即对两个随从打了个手势,自己这才缩回了车厢里。等到厚厚的棉帘子放下,隔绝了外头的寒冷以及夜色,还有那一闪即逝的肃杀,他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要把那一瞬间的胆怯也好,惊惧也好,以及其他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宣泄出来。等到调整了心情,他这才发现,帅嘉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仿佛是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