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四,上次那般喝酒吃肉的地方不是很好,何必到这种地方来?”
“吕公子,你瞧得起我,一到丹阳就到老地方找我牛四,我这地主之谊总得尽吧?我可不是那小气的邵芳!”牛四二话不说扳下了吕光午的手,继而大步走到丹阳阁前。门前迎客的几个伙计见他这行头,全都呆了一呆,一个年轻气盛的便立刻上前阻拦道:“喂,我们这是……”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后头追来的两个伙计一个架住胳膊,一个捂着嘴,而最后赶上前来的一个年长伙计却点头哈腰道:“牛四爷少见,今天是带客人来?楼上请!”
“好吧好吧,既然你非要如此大手大脚穷大方,那我带着两个晚辈也不客气了!”
吕光午见牛四笑嘻嘻地侧身在前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好摇摇头跟在了后头。至于落后他们几步的汪孚林和小北,在经过几个伙计身侧的时候,就只见起头那个拦人的伙计被人放开了,紧跟着就遭到了一顿教训。
“擦亮招子,别只凭衣冠认人。那牛四是什么人?振臂一呼,丹阳城里几百上千的机工全都听他的,就连那些一等一的豪富人家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三班六房也有不少差爷佩服他的义气,你还敢挑他这一身行头?他要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尽可穿得起,可这位讲义气,手头只要有两个钱就接济底下人去了,这才能有这么大名声。能让他请客往这领的客人,谁知道什么来头?”
汪孚林听着身后这样的解说,这才对小北笑道:“看来这位牛四爷还真是面子不小,这才叫真正的侠义之风。”
小北却突然扭头往后望去,见街角那边一个人正鬼鬼祟祟瞧这边,发现他的目光后立刻缩回了脑袋,她就沉下脸道:“有人跟踪!”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汪孚林随眼一瞥,便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道:“随他去,别管他们,且大吃一顿再说!”
正如同迎客的伙计说牛四面子大,上了丹阳阁,汪孚林就发现,这位机霸巨汉果然是面子很不小,因为众人竟是被带到了最高的三楼,直接开了一个临街的包厢雅座。而牛四犹如富家阔少一般,大手一挥就叫拣拿手的上。
就在这时候,汪孚林却抢过了话头:“牛四爷,我和竹小弟都是第一次跟着吕叔叔到丹阳来,正想吃点丹阳特色,不如就让我们两个晚辈点菜吧?”
牛四才一愣神,却不想汪孚林已经笑呵呵地叫了那伙计过来,娴熟地问起了各色菜肴。等到汪孚林听完之后,一口气开始点单,面上满不在乎状的他却竖起耳朵听菜名,发现都是些名字好听却价钱颇贱的东西,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免不了有些尴尬。
这时候,还是对面的吕光午笑道:“孚林向来是个吃货,一路上大鱼大肉吃多了,差点没把邵芳给吃穷,现如今难得想要换点清淡口味,你就随他去。”
汪孚林虽说拉上小北,但小北只不过看着那大吃货点菜而已,此刻听到吕光午揶揄汪孚林,她忍不住扑哧一笑,那两朵小酒窝倏然绽放,吕光午习以为常倒也罢了,牛四却忍不住在心中嘟囔一声男生女相。等到菜肴上齐,他见果然琳琅满目一桌子,颇为丰盛,作为自己请客却也还体面,好面子的他顿时完全满意了,接下来自是殷勤劝酒布菜,说到兴起时,他那大嗓门顿时又显露了出来。
“我这人脾气大拳脚粗,想当初哪怕一身大力气,可家里半分地都没有,也没人敢请我当长工,我就只好到这丹阳城里来找活干。学过几天机工,织布的本事倒没学会,还弄坏了人家的织机,要不是因缘巧合出手给几个机工打抱不平,说不定还不知道眼下在哪当打手。那些感激我的固然叫我一声牛四爷,可那些真正有钱的却大多都恨得我要死,平时哪会搭理我,就比如那个赫赫有名的邵大侠。也只有吕公子,和我打过一次不说,这次还又来找我!”
说到这里,他满斟了一杯平举双手道:“我先干为敬!”
见牛四一饮而尽,吕光午欣然跟着满饮。至于汪孚林和小北当然不会勉强自己,象征性地呷一口就糊弄过去了。饭桌上,汪孚林更多的是当听众,只在那听着牛四借着醉意说这些年怎么过的,末了却突然直接提起酒壶咕嘟咕嘟灌了一气酒。
“只不过,我已经四十二岁了,若日后这一身膂力不如从前,只怕那点威名也就再不管用了。就算现在这样,也不知道多少人把我当眼中钉肉中刺。”
他一面说一面用力砸了一下桌子,最后露出了几分颓然:“听说苏州杭州,像我这样的人很多,甚至还有一家家打行,丹阳却一直都没有。为什么没有?是我用拳头把那些好逸恶劳的家伙砸得去做工种地,以后我要是不成了,只怕这些家伙就再不能禁绝……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家伙其实和我差不多,我也不算自食其力,我凭什么教训人?可我总不能看到他们骑在机工头上作威作福!要是我不收那些机工的钱,我的腰杆就能更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