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没有问所谓的有人到底是谁,这会儿也难以问出来,而是又问道:“是谁请你大哥去参与那场械斗的?”
“是鲍家二老爷身边的一个管事,外头的事务都是他经管奔走。”
“那么,你要主持公道,是希望招揽你大哥去造声势的那些徽州豪商多出银子抚恤,还是希望乱战之中那些湖广商帮请来的打手给他抵命?”
“当然是让凶手给我大哥抵命!”阿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刻锐利,“而且,我大哥是为了那些有钱人才死的,他们多出抚恤难道不应该吗?百八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拔根汗毛,对我们这样的人家却是养家糊口!”
汪孚林昨夜不想和这个半夜三更在自己院子里烧纸的少女多言,那是因为被人算计心中不痛快。可现在听到她这么说,尽管他知道一个乍然失去兄长的弱女子是很可怜,但心里却不知怎的很不舒服。他看了一眼掌柜娘子,淡淡地说道:“她们母女俩留在这里,你们好好照料。”
等出了门,汪孚林想了想,没有理会刚刚一无所获,这会儿正懊恼的马亮和刘谦,让人捎话给掌柜,把之前给自己当过向导的那个年轻掮客鲍舒城给找来。甭管这家伙和鲍家二老爷是否有亲,可就凭那一点就动的机灵劲,又是自己到汉口第一个认识的人,他就觉得更可信。
然而,等到鲍舒城匆匆赶来,甫一打照面,他就一下子愣住了。汪道贯那天去县衙“追债”之后,他就告诫了鲍舒城几句算是解除了雇人当向导的契约,那时候人还好好的,可现在却赫然鼻青脸肿!
“你这是……”
昨天马师爷在客栈里头对伙计透露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汪道贯出入这家客栈已经不是第一次,因此鲍舒城也已经知道,这位出手阔绰的小官人竟是汪道昆的侄儿!此时此刻,他有些尴尬地的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昨天我也在码头上。”
汪孚林倒没想到竟然还碰到一个那天的当事者,连忙追问道:“难道不是事先约好的,没有清场?你这伤可曾伤筋动骨?”
鲍舒城摩挲着左颊的那块淤青,心有余悸地说:“事先是约好了,可没曾想会来这么多人,因此咱们徽帮不少人都是临时被拉去充数的,我也在其中。”
听到这话,汪孚林忍不住上下端详着鲍舒城,见其身材单薄,说是读书人都有人相信,怎么都不像能打的,他就更狐疑了。
“是鲍家二老爷见势不妙,让人给我们这些掮客发了棍子,可没曾想对方竟是动的朴刀。”说到当时情景,鲍舒城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声音也微微有些颤抖,“若非那些差役赶来得及时,又恐吓说官兵来了,只怕这一仗我们一定会大败亏输。这祖祖辈辈辛辛苦苦开出来的新安码头就要拱手让人了。”
阿莹愤恨组织械斗的豪商轻贱人命,而鲍舒城的意思却是说那些徽商此前也没准备,汪孚林想想也不再继续多问,便开口吩咐道:“这样吧,你带个信。一个时辰之后,我想去拜会一下那位鲍家二老爷。”
鲍舒城没想到汪孚林找自己来是为了这事,顿时吃了一惊,迟疑片刻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虽说都姓鲍,但我和二老爷并非同宗同族,不过同姓而已,平时顶多也就是管事和我打过一两次交道,我怕会耽误了小官人的事。”
“无妨。拿着这个。”
鲍舒城接了汪孚林递来的东西,低头一看,却发现不是自己猜测中的汪道昆名刺,而是歙县斗山街许老太爷的名刺。尽管他离乡已经有些年头了,但在两淮盐业呼风唤雨的许家名号他还不至于不知道,这下子心头大定,答应一声就一溜烟跑了。
他一走,汪孚林便又授意人把马亮和刘谦叫了过来。知道这一个钱谷师爷,一个刑名师爷,都是周县尊的心腹,平日来过汉口镇,也和几大商帮势力接触过,他就当机立断地说:“这样,请马师爷再问一问那个阿莹,究竟还有哪几家出了人命,你大张旗鼓去接触一下。这时候不要一心想着捂,你越是捂着,人家就越是要散布消息将事情揭开,反而你越是行事高调,算计的人反而要多多思量,投鼠忌器。至于刘师爷,回头跟我走一趟去见鲍二老爷。”
竟然要摆明车马去见苦主?
马亮本想反对,可咀嚼着汪孚林那后半截话,他不得不承认事情恐怕真会如此,当下只得答应了下来。小半个时辰后,鲍舒城便带了好消息回来,鲍二老爷本在码头上,得了消息已经紧赶慢赶回来,这会儿正有空。于是,汪孚林立刻带着刘谦赶了过去,直到晚饭时分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