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弟弟,是养子,还有一个是……”秋枫这身份汪孚林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干脆就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这一次,就连刚刚一脸看好戏架势的黄龙,也渐渐露出了讶异的表情。徽州府人好读书,这是有名的;而很多商人都是由科场无成的读书人转来的,这也同样是有名的;故而徽州不少商人都有儒商美誉。然而,两个出身贫寒经历坎坷的少年,却不约而同全都是哪怕偷听也要读书,这怎能不叫两位进士出身的官员百感交集?就连从前对汪孚林不务正业颇有微词的凃渊,这时候也不禁点头赞道:“这事做得好,造就两个童生,孚林你积善不少啊!”
“府尊何不回头让孚林带来见见?我也有些好奇孚林家里这两个小家伙呢。”
凃渊立刻点头应允,汪孚林求之不得,当即答应了下来。之前那次他离开杭州太仓促,和凃渊虽说可称得上患难之交,但彼此了解全凭道听途说,今天这再次相见,不必拘束,谈话间也就轻松得多。当然,他最终还用开玩笑的口气,提到了昨天和张泰徵在西泠桥附近那家林记小馆吃饭的经历。
尽管之前碰到张泰徵是突发事件,那家小馆的店家夫妻遇到有人夺产也是突发事件,但他这个人的宗旨素来是突发事件不但要处理好,还要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既然眼下杭州知府和主管刑名的推官都在这里,不通个气岂不是可惜了?
当听到汪孚林三言两语把张泰徵和许二老爷全都给挤兑上了贼船,凃渊脸上固然笑着,但眼神中却殊无笑意。黄龙则是皱了皱眉,随即干笑道:“东南之地向来有一句俗语,宁得罪于朝廷,无得罪于官长;宁得罪于小民,无得罪于巨室。这些巨室大户,做事一向霸道,有恃无恐,孚林你倒是强龙一来就压地头蛇,还把人家给拉下了水,只怕这时候张公子后悔透了请你吃这顿饭吧?”
“这不是我一个人肩膀单薄吗?不拉上两个人做靠山,我怎么扛得住?”汪孚林嘴里这么说,眼睛却朝凃渊乱瞟,“那副楹联和店招,全都是张公子写的,府尊要不也赏我一个面子,给随手写一幅中堂?”
不等凃渊答应或是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我自己带回家去,要当成传家宝的。最好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之类的名言警句,以后若是我家金宝他们不好学,我也好押了他们在凃府尊这中堂面前,好好教训教训。”
凃渊本来还暗自恼怒汪孚林也太会作怪,听到这方才忍不住笑了。尽管他认识汪孚林这个小秀才,也就是在那一天一夜的危机处理现场,后续事宜则是黄龙与其打交道的,要说深交实在谈不上。可这个分明年不过十五的小少年,一点都没有这年头那些读书郎一般在尊长面前循规蹈矩,战战兢兢唯恐走错一步的习惯,而是挥洒自如,嬉笑怒骂一如平常。于是,他一板脸,二话不说直接来到了书桌旁,略一思忖便铺纸磨墨,末了竟是一声不吭泼墨挥毫。
汪孚林也就开个玩笑,没想到凃渊竟然真写。他正想说道什么,黄龙就悄然来到他身后,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府尊一笔好字?他最讨厌那些借着求字,变着法子送礼的家伙,所以几乎没几张墨宝流落在外。走,上去看看他写的什么?”
当最后从府衙告辞出来的时候,汪孚林怀揣一副“为富不仁,为仁不富”横卷,着实有些又好气又好笑。凃渊的一片好心他当然能够理解,不就是敲打他读书做官治国平天下那是大道,不要一个劲地琢磨怎么赚钱吗?然而,他揣着字出府衙的这一幕,很快就被那些知道他今天到户房办了些什么事的差役小吏给看了个正着。一时间,汪孚林从凃府尊那里成功要了一幅字的新闻,连带之前那些消息,迅速往某位陈老爷那边疯传了过去。
而汪孚林出门这会儿,午睡补眠之后起来的叶明月,也亲自让人送帖子给了张泰徵的两个表妹,甚至约好了后日再过去一趟,当然,顺道打探了一下人家家里的情形。不打探不知道,一打探就吓了一跳,敢情还是有几分渊源的人。
张泰徵那位关系其实不算很近的堂姑姑,嫁的是两浙盐运使史桂芳,这要是放在宋朝又或者清朝,绝对是一个肥得流油,哪怕是进士也会抢破头的美差。可在如今这年头,却出现了一个怪现象,那就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大抵都不愿意和这种需要周旋于巨商大贾之间的职位打交道,视其为浊流中的浊流。然而,史桂芳却是根正苗红的两榜进士,而且是有名的大儒陈白沙,也就是陈献章再传弟子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