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深沉的夜色中,她就犹如一只敏捷的小猫,从其中一处屋檐上倒挂下来,一跃下地,接近了后墙的窗户。这一次,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顿时清楚了。
“舒县尊的心意,还请程师爷回去替我道谢一声。家父蒙冤多年,海内虽有人大呼冤枉,可终究不能上达天听。幸而有舒县尊这样的热心人热忱相助,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听到这个熟悉而又讨厌的声音,小北顿时眉头倒竖。然而,更让她惊怒的,是胡松奇提到的那个人——舒县尊?现任绩溪县令舒邦儒,不就是自家老爷最痛恨的前府衙推官吗?胡松奇竟然和舒邦儒搅和在了一块,要是让老爷知道,一定会气得发抖!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干脆悄然落地,然后猫着腰躲在窗下,试图能够听得更清楚一些。
“二老爷能够这么说,县尊知道,一定会欣慰的。只不过,我听说今天有几个读书人找上了门来,也同样是为了胡部堂的五周年忌日?”
“咳……不过是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开口便是狂傲不知轻重,他们懂得什么!干晾他们一阵子,人也就回去了。此等大事,有舒县尊出头,哪里用得着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众望所归,操办胡部堂忌日这才有意义。”和胡松奇说话的人顿了一顿,这才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道,“不过,胡二老爷知道,谁人真正能助你,谁人只是嘴上说说,那就好。”
小北凝神细听,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继而胡松奇就叫人来,带着那位程师爷去歇息了。她想了想,却并没有立刻去探听舒邦儒那个特使的底细,而是继续猫在原地。果然,屋子里须臾又传来了说话声。
“老爷,这位舒县尊分明是因为在府城中不受段府尊待见,这才被发配到绩溪的,如今他身边区区一个师爷怎敢在老爷面前如此摆架子?”
“哼,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想当初何东序是如何对胡家的,你难道忘了?舒邦儒总归是两榜进士,如今又为一县之主,段朝宗这个徽州知府快任满了,说不定下任换了个人来,他就有得人青眼的机会。而且,之前下午他来的时候说什么话,你也听到了,那个姓程的用什么来要挟我!”仿佛是重重一拍桌子后,胡松奇就长叹一口气说道,“谁让有心为爹翻案的,都是那些嘴上没毛的书生?这年头最没用的就是书生!”
窗外,小北轻轻哼了一声,对胡松奇的话大不以为然。书生怎么了?书生里头既有老爷这样嘴上不牢靠,做人却很有原则的;也有李师爷和方先生柯先生这样学问扎实,做人又有风骨的;也有汪孚林这样智计百出,一个不留神就算计得你灰头土脸的!她想了想,眼睛突然眨了眨。
我今天晚上本来没打算装神弄鬼,可今天非吓吓你不可!
第二三零章 装神弄鬼
让心腹管家出去,派人好好看着那位舒县尊派来的程师爷,胡松奇独自坐在屋子里,使劲按着已经多了好几条深深横纹的眉心。
当初因为父亲的功勋,他曾经恩封锦衣卫千户,和立有战功的长兄平齐,可他们一家谁都没继承胡宗宪能文能武的本事,没有一个人能趟过科场那一关,所以三个儿子中一个都没考上举人。而现在,这种趋势在他的两个儿子身上也得到了深刻体现,那两个哪怕他天天拿鞭子抽,也没看出多少读书的资质来,而且个性怯懦而又无能,他每次看着都一肚子气。若不是如此,他用得着看舒邦儒的脸色?
此时此刻,他分毫没有反省自己当初在危难之际只顾得上自己,而后又和三弟胡柏奇争家产,以至于兄弟离心离德,乡民更是暗中鄙薄。他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顺了,只觉得父亲当初实在是死得太不值了。如果能够咬牙在天牢里再挺上一阵子,说不定就会有转机,他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样子。
就在这时候,胡松奇依稀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本以为是哪个下人胆大妄为不经通报进来,可四下里看看,却是什么动静都没有,等到他的目光落在窗户上时,这才猛地瞳孔一缩。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明明应该是一片漆黑的窗外,此时此刻却仿佛有火苗在跳动,映照出一个小小的人影。
须臾,就有一只手压在了窗楞上。最关键的是,那只手看上去很小,有些婴儿肥,仿佛玩耍一般在窗户纸上捅来捅去,不消一会儿就把窗户纸捅出了一个个洞!他几乎可以确信,自家绝对没有这种胆大包天的人,心里顿时冒出了一股凉气。
就当他牙齿咯吱咯吱直打架,想要大声叫人的时候,他猛地听到了一声轻笑。可就是这样一个依稀有些熟悉的小女孩笑声,却让他浑身汗毛根都快要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