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甬道杂草丛生,落叶满地,尽管花园看似杂乱,贵重的花卉全都枯萎死了,可树木郁郁葱葱,而这花园,这亭子,甚至那些不知道废弃多久,却看不出多少岁月痕迹的围墙,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去参观的那些屋宅,却显然能看得出,应该是有人在维护修缮的。所以,之前后门那把西贝货铁锁,兴许就是别人进进出出的证据!想到这里,他对于这座不入徽州府志,之前也没人提过的西园,一时好奇心就更大了。
从园子另一边的一个出口出去,又穿过一条小小的夹道,就只见沿着墙开了好几道门。他随便挑了一道门进去,就发现这是两进的院子,无论堂屋还是廊房,无一例外都挂着锁。但和之前他走过的地方一样,屋檐也好,门窗也罢,全都能看出一些修缮的痕迹。直到这个时候,他心里的疑惑已经达到了最高点。如果这里的主人因为犯事而被抄家,这里怎么也应该被查封后发卖了,而后门没有封条,铁锁被破坏,一直有人进来修缮,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想不明白的汪孚林摇了摇头,只能径直从小门出来。接下来他一路顺着南北方向往前边正门走,当再次穿过不知道多少道门之后,他终于看到了那座无比宽敞的前院。绕到正堂门前,他抬头去看匾额时,就只见上首龙飞凤舞写着四个大字“东南柱石”。当眯着眼睛看清楚那比正文小了不止一号的落款时,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汪道昆题的!到底这里曾经的主人是谁,竟然能当得起这样沉甸甸的四个字?
这时候,他只是略略一沉吟,便径直走上前去。看到那五间七架的正堂大门赫然没锁,他顿时生出了一股期冀,马上伸手去推,可双手还没碰到那两扇门,他就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急促的声音:“别开门!”
汪孚林闻声回头,见小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这时候正站在身后不远处,那脸上的表情中分明满是恳求,他也就干脆利落地放下了手转过身来,却是径直走到那浅浅的几级台阶前,一屁股坐下。他闲适自如的态度,开门见山的问题,理所当然的语气,和他刚刚打算去做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但他仿佛自己之前没有那个动作,也没听到小北的阻止,而是自顾自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见小北面色微微一红,却没回答,汪孚林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你不会又翻墙了吧?”
“要你管!”小北有些色厉内荏地瞪了汪孚林一眼:“那又怎么样?一样翻墙进来的人没资格说我!”
“你猜错了,我不是翻墙进来的,而是光明正大走后门进来的。”尽管光明正大和走后门合在一块,仿佛有些微妙,但汪孚林这会儿却笑眯眯的,“而且,我连马都一块牵进来了,就在后门那条夹道的尽头。”
“可后门明明锁着的……”小北登时目瞪口呆,“难道你是撬门!”
汪孚林立刻意识到,小北刚刚没绕到后门,所以也没看到那把放在门里而不是门外的锁,但不久之前,她肯定来过,否则怎知道门上了锁了?他耸了耸肩,指着后面的正堂,以及前院地面上那些一块块青石地面,淡淡地说道:“你没看出来吗?这里并不是什么多年都没有主人,而是一直都有人来修缮,在维护,否则这时候我们看到的,就应该是残垣断壁,屋舍倾颓的落魄样子了。后门的锁早就被人从中间弄断了,所以我进来得很容易。”
这样一个回答,显然出自小北的意料之外。她一直都只在外围观望过,从来都没想到这里其实根本虚不设防,而且内中看似落叶满地,屋舍寂寥的样子,已经是有人努力在维持的结果。她死死咬住了嘴唇,好半晌才低声说道:“我还以为,这里早就被人忘了……”
直到这时候,汪孚林方才开口问道:“这西园的故事,能不能给我讲一讲?”
站在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空旷天地中,小北沉默片刻,就迈着不自然的脚步走上前去,在汪孚林身边同样不管不顾一坐,这才开口说道:“这里曾经是整个徽州最热闹的地方,徐文长,沈明臣,茅坤,何心隐,无数名士聚集一地,却不仅仅是谈诗论文,而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汪孚林第一次听到小北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不禁微微一怔。小北说的那几个名字,他有的熟悉,有的似曾耳熟,此刻忍不住绞尽脑汁冥思苦想。足足良久,他只觉得脑际灵光一闪,登时霍然起身道:“难道这里的旧日主人,是胡宗宪胡部堂?不对啊,胡宗宪不是绩溪人吗?胡家祖宅也在那里!而且我记得在坊间听人提到过,胡部堂家中旧园,应该是叫绿野园……嗯,这个名字应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