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收起了这点不合时宜的联想,拍了拍叶小胖道:“按照我说的去告诉方县丞。这一次恐怕人人都会看见你,所以,挺起你的胸膛来。”
尽管公堂之上的审案已经告一段落,但无论方县丞还是其他人,每个人都无比想知道,后衙官廨那儿究竟怎么样。所以,当方县丞身边突然出现一个胖墩墩的身影时,这次没有人再忽视。叶小胖身上一下子汇集了很多目光,虽说往日身为县尊公子,人人恭敬,可这会儿他却赫然发现很多人的眼神中竟是流露出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恶意。他下意识地按照汪孚林的话昂首挺胸,这才对方县丞说道:“刚刚南直隶巡按御史刘爷来探望过爹,所以钱观察先走了。”
这短短两句话,堂上众人听在耳中,却是意味各不同。吴兴才等几个粮商拖到现在,就是希望钱观察能够把这位叶县尊拉下马,这样他们就兴许不用再面对义店那样一个怪物!而刚刚在公堂之上公然违逆方县丞的郑班头等皂隶,也希望钱观察加上舒推官这一行能够马到功成,如此就可以不被清算。可现如今,他们不但大失所望,而且旋即就不得不面对一个更令人惊恐的现实。
“爹让我捎话给方二尹,虽说两只脚走路还不太方便,但从明日开始,他会重新坐堂断事。”
叶大炮不但背后有人,而且竟然已经可以复出升堂了!果然那重病就是假的,他们全都被县尊这一双儿女的演戏给骗了!
第一七二章 来无影去无踪
当汪孚林确定方县丞那边的晚堂已经顺利收尾,不速之客也都打发了干净,他方才想到今天和自己一块下了西干山的小北。他平生第一次让人背,而且是让这么小小年纪的一个小丫头背了一程,原打算回来好好谢一谢人家的,谁知道一回来从义店到征输库,再从县衙大堂到后头官廨,连轴转似的转悠了一圈,事一多一忙,竟是把小北给忘了。可他一找人才发现,分明和自己一块进了官廨后门的那个小丫头,竟是就这样大变活人似的不见了踪影。
不得已之下,他叫上叶小胖一块,上上下下找了一圈,闹了一出鸡飞狗跳,这才终于寻到了一张字迹端端正正的字条。
“我去福圣寺接小姐。”
叶小胖把这张字条给汪孚林看了之后,便长吁短叹说:“小北姐一直都这样,对我娘和我姐可好了,对爹马马虎虎,唯有对我老是凶巴巴的,这个不许,那个不让。要是这会儿换成我还在福圣寺里,她肯定不会这么急急忙忙赶过去。”
汪孚林想起小北在那辆柴车上问出的突兀问题,他便问道:“她家里到底怎样一个情形,你知道吗?”
“她家里的事?”叶小胖满脸不解地看着汪孚林,理所当然地说道,“她家不就是我家吗?”
听叶小胖这口气,再想想今天小胖子赌气的情景,汪孚林不禁觉得这位叶公子人相当不错:“我是说,她的爹娘,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亲人。”
叶小胖仔细想了一想,随即摇了摇头:“她爹娘似乎不在了,别的亲人有没有我也不太清楚。”
“我记得当年是娘把她带回来的,最开始她不爱说话,不理人,可后来就好了,整天黏着姐姐,管着我,有时候可凶了,比姐姐还凶,尤其是我差点走丢的那次!”仿佛是自己在家总是被人管,所以很不服气,叶小胖很郁闷地说道,“她也是,先生也是,总就管着我一个人,难道都觉得我没出息?”
这一次,汪孚林不打算再去开解这个小家伙,有些问题,还是自己想通来得好。想到小北得赶在太阳落山前出城,说不定还要摸黑上山赶到福圣寺,他不禁有些为这小丫头捏把汗。逞强也要有个限度!
然而,骑了匹马赶在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出城的小北,此时此刻把马寄放在西干山脚下一户农人家里,借了盏灯,自己就从前头大路上了山。尽管只是一下午功夫,但一度被掩埋的山路,已经基本上都被挖开了来,至少一人上下绝对不成问题。可是,等她来到福圣寺外时,赫然已经是满天星斗,寺门自然也是紧紧关着。
她本想去敲门,可举手还没敲下去,她看着两边山墙,突然灵机一动,找了棵树蹭蹭蹭爬上去,随即通过一根树枝一跃,轻轻巧巧到了围墙上,继而悄然落地。
晚上的山寺之中一片宁静,小北走在其中,就仿佛是鬼影子似的,没有引来半点注意。可这样绝佳的潜入环境,却让她心中忍不住犯起了嘀咕,暗道这些僧人真是警惕性差,连个巡夜的都没有,被贼人混进来怎么办?尽管她白天离开的时候,叶明月一行人安置在何处尚未决定,可她摸到一处有灯火亮起的地方稍稍偷听一会儿,就得到了答案。当她顺顺当当来到那座精舍时,就只见堂屋中还点着灯,四下廊房却都已经不见灯火。显然,旁人都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