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容易,我这位子让给你得了!
方县丞简直坐立不安,可不管如何,李师爷未来的前途说不定比叶县尊还要光明,到了这份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可就在他想要开口喝止的时候,一直在看热闹的舒推官终于开了口:“全都给我住口,这是公堂之上,先是原告和被告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又起内讧,你们还有没有规矩?郑班头,你也太冒失了,就算方二尹不熟悉律法,事后徐徐劝谏也就行了,竟然当场不遵,谁给你的胆子?还有吴司吏,你一个刑房掌案,这种时候的职责是记录供词,以便回头画押,你却和郑班头争吵,让小民百姓看笑话,丢了县衙尊严!哼,烂泥扶不上墙!”
这一句烂泥扶不上墙,充分暴露了舒推官的倾向。不同于最初责备郑班头的话,对吴司吏的这评价,已经完全上升到人格侮辱了!然而,吴司吏的脸色却纹丝不动,不但如此,他竟是还用带着几分森冷笑意的眼神看了舒推官一眼。
“舒爷说得没错,小的身为刑房掌案,管的应该是供词,可问题是,刚刚自从二尹升堂之后,苦主说了三两句话后就开始谩骂,被告亦是忍不住回骂,来来回回的全都是些不堪入耳的粗话,难不成要小的如实一一记录,吴氏米行的伙计安顺骂南溪南村这几个闹事的是狗,而人家反骂他们是猪?回头再把这样的供词依样画葫芦上呈府衙刑房,给舒爷过目,然后呈送给段府尊?”
吴司吏尖酸地反刺了回去,见舒推官登时面皮紫涨,他就不紧不慢地说,“所以小的倒有些后悔,应该记下来的,有这陈堂证供,谁还敢说方二尹这堂签出得有问题!谁敢说藐视公堂,不该打!谁敢说小的引用律法,和郑班头相争,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真正的歪风不刹,却只知道吹毛求疵,那才是圣贤书都读到狗身上去了!”
此时此刻,无论是站在方县丞身旁的叶小胖,还是屏风后角门的李师爷,又或者是方县丞本人,以及众多其他相关不相关的人,全都被吴司吏的强大战斗力给震慑住了。身为吏,在官的面前从来就低不止一等,更不要说舒推官还是两榜进士,不是府衙中那些杂牌子出身的同知通判,可就是这样身份扎手的对手,吴司吏竟是悍然挺身直接撞了上去!
那一刻,李师爷手中扇子啪的一合,脑海中冒出了寥寥数字。
壮哉,吴司吏!
第一六九章 图穷匕见
从叶小胖传话,到舒推官插嘴,再到吴司吏顶撞,一整个过程,方县丞都看得瞠目结舌,但到最后却有一种血脉贲张的感觉。口干舌燥的他随手拿起公案上一盏茶咕嘟咕嘟痛喝了一气,再想到叶小胖代李师爷传的话,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际,啪的一声砸下了惊堂木。
吴司吏都敢硬扛舒推官,他好歹一个有品级的县丞,还要怕下头一个区区皂隶班头吗?
“郑班头,本县丞的堂签已经丢了,现在本县丞最后问你一次,打是不打?”
郑班头登时有些挣扎。须臾,他就恭敬地弯下腰去,顺服地说道:“小的明白了,谨遵方二尹吩咐。”他说着直起腰,转过身一扫下头那些皂隶,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凶光,“黄安,程陆……”
随着他一个个名字报出来,几个皂隶应声而出,水火棍熟练地一叉,立时将那伙计和后生压在了地上。可还不等开打,就只听突然一声大喝:“慢!”
当发现这搅局的又是吴司吏,就连方县丞都有些皱眉了。而这位刑房掌案,多年六房老帮闲站出来之后,却是阴恻恻地说道:“郑班头,别说我非要砸你皂班的饭碗,今天这场合,我早就知道会有点什么,所以大夫都请好了,就在我那刑房直庐里头呆着。你要是拿出什么打板砖,打豆腐之类的绝招来,一会儿大夫当堂验看,接下来咱们就不用在这县衙里头直接打嘴上官司了!”
此话一出,官面上的两位,方县丞和舒推官不明所以,叶小胖当然也不明白,但下头门槛精的吏役却全都意识到,今天郑班头和吴司吏算是彻底撕破脸了!打板砖,打豆腐,那是皂班皂隶打板子的绝艺,要狠打的时候,能够把蒙着纸的砖头打碎,纸却毫发无损;要轻打的时候,能够让蒙着纸的豆腐完好无损,而纸却打得稀巴烂。吴司吏这分明是威胁说,皂班今天就别想用阴阳水火棍的绝招!
郑班头阴狠地看了一眼吴司吏,也不答话,言简意赅地一举手说:“打。”
无论是粮商也好,南溪南村的犯事乡民也罢,一开始哪怕针锋相对险些动手,此时此刻面对这真正的争端,却是谁都没有吭声。就连那之前已经吃过一场大苦头的伙计,看了一眼东家吴兴才,也只能哭丧着脸被人扒了裤子,当堂挨了五小板。至于那后生就更是硬气,自始至终一声不吭,直到打完了拉起裤子起身,他才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