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汪尚宁都这么说了,汪尚宣想想这确实是趁着汪道昆等人不在,一举夺回歙县领军地位的最好机会,当即找了妥当人去撺掇挑唆。就在当天下午,府城县城之中,除却歙县两家米行之外的其他米行就全都高挂免战牌,再不收歙县人卖粮。
此时此刻恰是夏税完税的最后冲刺环节,最后一拨拨卖粮的乡民面对这样风云突变的景象,顿时慌了神。一时间,府城县城也不知道集聚起多少因为卖粮而不得不滞留城里的人,从官府到民间,恰是一片黑云压城的局面。在这个时候,汪孚林拉了程乃轩作为召集人,歙县头面人物的大聚会,也终于拉开了帷幕。
召开大会的那一天,汪尚宁起了个大早,却磨磨蹭蹭一直等到晌午方才出发。
大人物是有迟到特权的,更何况论资历,论年岁,歙县还有谁能够比得过他?让人等一等他,这才能显示出他在歙县的地位和权威。虽说汪道昆已经起复回朝,可说不准和如今风头正劲的殷正茂还有一番龙争虎斗,他反而可以在歙县坐山观虎斗,然后让外甥渔翁得利!
姗姗来迟的汪老太爷在当初承办了英雄宴的状元楼前停下,见门前亲自迎客的,正是东家洪仁武,却不见今日下帖的主人汪孚林和程乃轩,他登时面色不太好看。他作为曾经出仕过的尊长,当然不能在这种地方立刻发难,可随行的汪尚宣之孙,也就是他的侄孙汪幼旻却眉头紧皱问道:“怎么,老太爷大老远地过来,汪程二位小相公却一个都不见,这难道就是待客的道理?”
徽州一府六县,其中绩溪占地只有歙县的六分之一,最小且最穷,但也有几个顶尖富商。可洪仁武虽说生意做得红火,如果在徽州府按家资多少排个顺序,他还轮不上号,更不要说在汪尚宁这样当过布政使和巡抚的昔日高官面前硬气了。所以,此时此刻他赔了十万分小心,讨好地低声说道:“汪老太爷恕罪,汪小官人和程公子之前一直都是在这儿迎候贵宾的,只是因为段府尊就在汪老太爷您前头一会儿刚到,所以他们还没来得及下来。”
段朝宗怎么会来的?
汪尚宁登时心里咯噔一下。段朝宗毕竟是徽州知府,往日只要是和这位知府一块出席的场合,他都会很知情识趣地早到一步,表示一下乡宦对朝廷官员的恭敬,可今天他完全没料到段朝宗竟然会来。这下子,他的姗姗来迟就变成了倚老卖老摆架子了!可错都已经错了,他又不能和愣头小子似的立刻赶上去弥补,只是漫不经心地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心底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有把握。
尽管和之前英雄宴来了总共将近三百名六县生员不同,今天的状元楼不过二十多名客人,但洪仁武在汪孚林亲自过来接洽之后,就慨然腾出了整座状元楼供歙县名流聚会。因为他知道,汪孚林大可在松明山,抑或是去西溪南借一处富商园林,把地方定在府城,不过是表示一种公允的态度而已。一再承办这种大场面的宴会,对状元楼的名气很有好处。此时此刻,他斜着身子在前头引路,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汪尚宁的表情。
他从汪尚宁脸上什么都没看出来,却发现搀扶着汪尚宁的汪幼旻脸色难看,嘴唇紧抿,分明还在因为汪孚林和程乃轩没来迎接的事情生气。
三楼之上,对于不请自来的段朝宗,程乃轩是货真价实的吃惊,其他宾客也同样是意外诧异。而汪孚林自打把这位府尊迎上来之后,就是一直在表示惶恐不安,这也让人觉得,作为主人的汪小秀才也没料到段府尊亲临。所以,当汪尚宁在洪仁武的陪同下上楼之后,上头包括今日与会的乡宦们,以及和儿子程乃轩打了个照面却没说话的程老爷,全都有一种微妙的感受。
倚老卖老的汪老太爷今天晚到,实在有些不明智啊!
汪尚宁歉意地和段朝宗打过招呼,面对汪孚林赔礼表示没来得及去迎接,他的表现也很大度,可心里却大为后悔。这种后悔别人也许就只能看出一星半点,汪孚林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自从帅嘉谟事件之后,赵五爷终于彻彻底底上了松明山汪氏这条船,于是汪尚宁暂住地汪尚宣那边的动静,他全都通过赵五爷麾下那些民壮,打探得一清二楚,甚至早在一大早就知道汪尚宁大约准备几时出发。趁这个机会,他就通过刑房吴司吏以及户房刘会,在府衙那边使了一点劲。
那天汪孚林当众宣布下帖邀请歙县名流的事,须臾就传到了段朝宗耳中。对于夏税这个主题,段朝宗如今简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敏感。眼看六县夏税都要七七八八了,突然横出来这么一档子事,他如何能够稳坐泰山?丢去歙县县衙处置的案子他可以不管,可五县尤其是休宁米行不收歙人的粮食,如今赫然又集聚起了巨大的风暴,他却没法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