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汪道昆临行前,对丰干社的才子们,以及西溪南村的那些好友故旧全都交待过,自己离开徽州府之后,松明山汪氏对外的事务便都由汪孚林打理,再加上汪孚林之前曾经替本村那些受骗上当的富民追回了财物,所以这次他故地重临,还带着戚良等人,一到西溪南村,立刻被人这里邀来那里请,吴氏果园主人的侄儿吴守准甚至去请示了自家伯父,慷慨大方请众人留宿果园。
虽说戚良先头早就派人打听过汪小秀才的丰功伟绩,可此刻面对这样的礼遇,他对汪孚林的评价不由得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整整一下午,汪孚林的老相识,卖糖葫芦的松伯连糖葫芦都不做了,亲自给众人当了向导,吴有荣的邻居,驼背吴七爷也主动请缨,给众人讲解西溪南吴氏从休宁迁居此地的始末,让汪孚林真真切切上了一堂历史课。而同行的戚良等人甭管有兴趣没兴趣,都只能听着,可这种被人簇拥在当中,列为上宾的这种待遇,他们从前却少有领略,一个个昂首挺胸,都觉得脸上有光。
这天傍晚,当来到丰乐河边上时,汪孚林想到自己当初一连三天早晨看到汪道贯游野泳的事,现如今这位闲人不在,他就乐得把这事情当成笑话说出来。这位在丰乐河两岸名声颇大的汪二老爷素来有放浪形骸之名,此刻听到他还有如此喜好,四周围的吴氏诸生顿时笑了起来,吴守准更是拊掌说道:“回头见了二老爷,一定要让他好好游一回,让我等替他助威!”
戚良小时候长在海边,没少下水,水性很好,抗倭的时候还一度追倭寇下海,听说那位在福建时颇有才名的汪二老爷竟也有这等雅兴,他只觉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一时间看着河水直出神。一旁的汪孚林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计较。
吴氏果园完全是按照江南水乡园林的标准设计的,对于从前鲜少踏足这种地方的戚良来说,住在这货真价实的园林屋宅中,却是很新鲜的体验。尽管这里的环境比汪孚林家祖宅更好,但他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天光刚亮他就醒了,索性披衣起床出了院子。走到果园中引了丰乐河活水入园的那条小溪边,他想到那条清澈的丰乐河,顿时生出了一丝冲动。须知自从到了北边蓟镇之后,他就很少下河了,毕竟身为戚继光亲兵,不能让人诟病。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戚老哥睡不着?要不要咱们赶个大早去丰乐河也游一趟?”
戚良登时回过神来,转头看到是汪孚林,身后还跟着个满脸机灵的小厮,他不禁笑了:“汪小弟会游泳?”
“可千万别让人听见。”汪孚林瞅了瞅四周,讪笑一声道,“让人知道我昨天才嘲笑了我家那叔父,现在自己也要去下河,肯定要笑话我!”
汪孚林带着叶青龙走在戚良前头带路,在犹如迷宫一样的吴氏果园中,他只不过昨天逛过一会,却能记清路途,这会儿找到边门,推醒了看门的门房,三人就溜了出去。不多时,他们就来到了丰乐河边,只见这晨曦之中的河面一片宁静,并没有什么人。
汪孚林吩咐了叶青龙在河边望风,随即就笑眯眯地对戚良问道:“戚老哥水性怎么样?”
“我是海边长大的,你说水性怎么样?”戚良虽说瞎了一只眼睛,可此时此刻却透出一股迎风破浪的自信来,“怎么,汪小弟你不信?”
“不是,是我这游泳都是瞒着人偷偷学的,这已经很久没下过水了,回头万一出了岔子,恐怕得靠老哥哥你救人了。”
汪孚林带着个叶青龙,纯粹是为了到时候有问题呼救用的,这会儿听戚良吹嘘水性,他立刻就把安全问题托付了过去。趁着对方瞪眼睛不可思议的时候,他已经脱下衣裳活动开了身体下水。这是他莫名其妙来到这年头后第一次下水,从前是身体没恢复,功名危机在眼前,后来是没个强悍的救生员,现如今后头有个自诩为海边长大的,他总算是不用愁,先在岸边浅水区扑腾了两下找感觉,恢复了手脚协调能力,他方才渐渐往前游了过去。
不消一会儿,他就感觉到身后有水声,想也知道是谁追了上来。这么久没下过水,从前学过的那些自由泳也好,仰泳也好,动作他早就做不标准了,可当戚良超过他时,看到对方虽说快速,却绝对称不上好看的动作时,他那一丁点小郁闷都丢到了爪哇国,连忙奋力追上。等到跟着人横穿丰乐河到了对岸属于自家松明山的地界,眼看岸边就快到了,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却生出了一种自打到这时代后就再没有感受过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