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一开始就闹腾得这样厉害了?
叶钧耀眉头倒竖,怒声说道:“本县还未曾来得及正式梳理此事,徽州府段府尊也从未有过这重意思,是谁胆敢以讹传讹?”
他立即招手把人群中的户房司吏刘会给叫了上来:“本县这就去府衙一趟,征输库这边,本县就交给你了!”
眼见叶县尊仿佛来不及交待其他,就带着随从们匆匆离去,征输库看上去渐渐平静了下来,但粮长们已经无心收粮,三三两两聚在一块交流。这时候,刘会方才把吴天保叫到了跟前,得知汪孚林的这位舅舅确实总共只收到一个粮长交上来的五十石麦子,他就安慰了对方两句,随即方才低声问道:“可有人对你提过夏税丝绢之事?”
吴天保只影影绰绰知道一点风声,刚刚见叶县尊就这么气急败坏得走了,他更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他老老实实摇了摇头道:“我也只是从前听到过,这几千匹夏税丝绢独派歙县很不公平,其他的并没有人对我提过。”
这么说,因为汪孚林的关系,本来就有人打算坑吴天保这个粮长!
刘会挤出了一丝笑容,这才对吴天保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用太担心了,小官人自不用说,我也不会坐视。”
吴天保连忙千恩万谢,可当他回到自己收税的两间旁屋时,眉头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即便因为吴氏岩镇南山下这一支并不显赫,他对官面上的事情也只是一知半解,可眼下的凶险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了。他甚至愿意倾家荡产,赔补到时候夏税不够的困窘,也不希望汪孚林蹚到这样的浑水中去。
可那孩子他是真管不住!
徽州知府段朝宗确实有些焦头烂额,年初歙人帅嘉谟陈情的时候,虽说一直捅到了南直隶巡按御史刘世会那里,可他火速与这位巡按交流了一番,刘世会终究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这么一件大事就含含糊糊蒙混过去了,正好各县主司大多不在,也就暂时拖延了下来。前时叶钧耀一度被人挟制,可总算那个菜鸟挣脱了,他还松了一口大气,以为这事至少能拖到自己任期结束。可歙县那边还只是暗流汹涌,婺源和绩溪却这么毫无预兆地爆发了开来!
“府尊,要知道歙县这边的呼声,我一直都在尽力弹压,希望能够拖到夏税之后。我刚刚在征输库,甚至打算把粮长收一区,改成各里收各里,进一步打压那些乡宦豪强,今天征输库一闹,本来是最好的机会。可没想到,这婺源和绩溪怎么会……”
叶钧耀这会儿却仿佛不会看段朝宗眼色似的,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甚至又突然惊咦了一声:“府尊,会不会是那边婺源绩溪两县先下手为强,希望用这样的态度让徽州府乃至于朝廷不敢轻易动此事?又或者……根本就是歙县有人兴风作浪,借此逼得我这个歙县令不得不出头,让府尊不得不选一边支持?”
“够了!”
段朝宗恼火地喝止了叶钧耀,揉了揉眉心后,却不得不承认叶钧耀这后头两种猜测全都极其有道理。因此,一想到徽州府虽有那些富甲天下的徽商,乡宦势力也盘根错节,可田地贫瘠,百姓困顿,每年就是收这么一笔丝绢夏税,竟然还要来回扯皮,他不禁也生出了一股深重的怨气。
欺人太甚!你们有本事闹,怎么不知道替百姓把这笔钱给负担了去!
“你先回去,管着你那边歙县收夏税要紧,此事本府自有计较!”
叶钧耀已经第一时间跑过来府衙倒了一番苦水,既然段朝宗下了逐客令,他自然就赶紧告退了出来。等一路出来,上了自己的四人抬大轿,他就看见里头的汪孚林已经把衣襟都敞开了来,一把大蒲扇摇得虎虎生风。虽说他自己也热得汗流浃背,这会儿仍然忍不住笑骂道:“你至于吗?这青绸轿面被你扇得四处鼓风,是人都知道里头还藏着一个人。”
“学生要是再不扇风,说不定老父母从府尊那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中暑昏过去的小秀才了。”汪孚林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横竖这轿帘落下之后里头甚是昏暗,叶钧耀肯定看不出自己什么表情。而他在心里已经下定决心,日后自己要是发达了,绝不坐这种闷热得简直要死人的轿子!
轿子从府城回归县城的一路上,叶钧耀抓紧时间对汪孚林说了之前见段朝宗的经过。得知那位段府尊果然被叶钧耀带去那个方向考虑问题了,汪孚林轻轻舒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这下子一府六县,所有要紧人物全都被架在火上烤了。”
既然不能死道友不死贫道,那也不能贫道死道友不死,大家一块死好了!置于死地而后生,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