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是正税,在正税之外加上各式各样的贴役、空役,又或者运费,各式各样的朝廷加派,官府征派,军费,再加夏税丝绢,少说也会在原本的基础上多一倍。
这个数字是赵思成核定的,但下头典吏和书办都有参与,除却他加派的两成之外,其余并没有谬误,所以之前户房依旧是沿用了那样一批数据派给下头各区大粮长。此时此刻,刘会一听到那个前来交税的里长只交了五十石麦子,他的眉头就紧锁了起来,继而问道:“丝绢银子呢?”
“一文都没有。”那书办是刘会当年的铁杆,赵思成上任就被找个由头革退了,现如今又召了回来,自然唯刘会马首是瞻。见头头脸色铁青,他就压低了声音说,“不过这丝绢不止吴粮长一家,我去其他粮长那儿晃了一圈,下头里长根本就没有一个带着乡民来交丝绢银子的。”
果然是有人煽风点火,兴风作浪!
刘会轻轻咬了咬牙。前时叶县尊和那些吏役达成的交换条件,是今年夏税之后再议丝绢。可现如今这时候就闹了开来,显然是在逼叶县尊就范。他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对这些乡宦的伎俩已经有些深恶痛绝,自然不如起头对均平夏税丝绢一事那般热忱。
而且他身在户房,又不是容易被愚弄的小民百姓,深知歙县民众之所以负担越来越重,对这笔庞大的丝绢夏税越来越难以忍受,都是因为那些乡宦一文大钱都不交,都是因为每年摊派下来的军费和岁办越来越重。
今年歙县出身的殷大帅正在南边打仗,为人性子颇为贪婪。据说首揆高拱说过一句话,那就是给殷正茂百万两军费,哪怕贪污了一半,这场叛乱也能够立刻平息下去。而继续用李迁那样的无能之辈,只会花费更大。当然,事实上并没有拨下百万军费那么夸张,但也多给了殷正茂二十万两。可代价就是,天下各大府县都摊上了一笔军费,其中,被人视为富庶的南直隶和浙江是摊派数额最大的,歙县要负担数千两,再加上分两季的岁办,光是夏税的时候一共要带征四千!
那些乡宦怎就没人抗争过,军费和岁办摊派并非国初祖制正税,也不应该征?
当然,这种想法,刘会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严格来说,这已经属于大逆不道了。想到汪孚林对他推心置腹,挑明了汪道昆不赞同立刻把均平夏税丝绢之事提上日程的态度,而是认为要缓缓推行,至少把其他五县的一系列反弹都考虑好,再缓缓推动,谋求一个六县都能够接受的方案,他再对比私底下来接触自己的那位代表汪老太爷的掮客程文烈,不禁长长吐出一口气。
虽说他压根算不上士,也谈不上为知己者死,但知恩图报的道理他还是懂的。那会儿要不是汪孚林伸手拉他一把,他也许都死在充军路上了。户房又不只是自己一个资历深的老手,吴司吏不就相当识时务?
“要不要我派几个差役下去,帮吴粮长一把,让那些里长加快催科?”
“这追比的规矩,本来就不是用在粮长身上,是用在里长身上。交不上赋税,他们一样是要挨板子的。”刘会想都不想就把这个蠢主意给打了回去,“现在那些人就寄希望于县尊恼将上来出个大错,这样就能利用交齐夏税这个诱饵,逼迫县尊冲锋在前。先看看再说,不要慌!”
“你这戥子有问题!”
又是约摸一个时辰,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一直竭力镇定心神安坐正厅的刘会陡然从桌上那堆案卷中移开目光,霍然站起身来。这一次,他没有等外头眼线禀报,而是快步来到了门口,打起了那细密的斑竹帘。就只见西边靠近前头大门的旁屋门口,这会儿正起了骚动,一大堆人正围在那儿,有人嚷嚷,有人跳脚,还有更多人从其他地方围上去。就在这时候,一个书办满头大汗地冲到了他的面前。
“司吏,是有粮长在收银子的时候,私自用大戥,那边一个完税的里长交的是十两一锭的官银,竟然被人称出来说只有九两七钱,那个里长就炸了。”
这是往年都有的弊政了,一般户房司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粮长不要太过分,里长也往往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可这会儿刘会跟着那书吏赶过去的时候,就只见两个人已经在地上扭打在了一起,衣服上滚满了尘土,此前那个身穿青绸衣裳的粮长,这会儿脸上一片青紫,而另一个人已经将他骑在了身下,如铁锤一般的拳头正犹如雨点一般冲着对手的身上擂去。
“十年里你当过三次粮长,每次都是小等换大等,拼命加收乡里乡亲的银子,贴役空役要收到一两银子一个人,你这心也太黑了!我今儿个就是拼着挨板子坐牢,也要出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