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对上那些心思诡谲的奸邪之徒,扛上那些自诩刚直的伪君子时,倒是毫无心理负担。此次赵应元非要举世皆浊我独清,人家去帮着张居正葬父,我却称病辞官就是不去那种孤傲,他谈不上好感或是恶感,所以他很不乐意揪着这一点对人大肆攻击。在他看来,这就犹如廷杖似的,不是人家要啥你送啥似的帮人刷名声吗?这还不算,回头还要和义愤填膺的正人君子代表人物,可以和海瑞相提并论的王用汲对上,那就更冤枉了。
“悔不该没听世卿你的劝告,那王用汲简直是一条疯狗!”
都察院正堂中,陈炌一脸的懊悔,说着说着甚至忍不住拍了桌子。王用汲在奏本上指着鼻子骂了他一番,还在外头捅破他当年也因为严嵩当道,朝政腐败而告病辞官在家好几年,要说赵应元是诈病,他又是什么?他如今想想这件事,就是一肚子气。见汪孚林安坐下首没吭声,他就忍不住说道:“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看来是个不中用的,我意调了他外任,推荐曾士楚为掌道御史,世卿你觉得如何?”
汪孚林见陈炌显然是迁怒泄愤,他不得不咳嗽一声,诚恳地说道:“总宪大人要用曾士楚,不若提之为他道掌道御史,湖广道却不必再动,须知秦掌道之前才刚有功,皇上还赐过甜食点心。反正赵应元已经革职为民,与其再深究,还不如都察院弹劾几个朝中又或者地方上不称职的官员,又或者是办几桩铁案,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陈炌本来就对秦一鸣谈不上好感,想借着此事把人拿下,也不过是想给汪孚林一个面子,可听得汪孚林这般分析,他就知道自己有些孟浪。等到汪孚林从袖子里拿出一沓夹片,向他一一罗列了几桩天下各地或冤屈不公,或贪腐横暴的案子,他不由得对这位素来器重的得力下属更加刮目相看,立刻将之前那挫败感丢到了九霄云外,认认真真筛选出了可供自己重新立威的典型,连提拔曾士楚的事都差点忘了。
还是汪孚林提醒了一声,他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今年就算了,明年派曾士楚一任巡按大差,回来之后就升他为掌道!没有当过巡按的掌道,很难让人服气。”
虽说陈炌完全没提自己这个先例,汪孚林还是忍不住暗暗腹诽。他这个让人“服气”的掌道御史之所以能够空降广东道,也是因为张居正用了霸道横蛮的手段,直接把广东道的人给他腾空,然后从新进士中挑了五个人过来,否则他别说做事,光是镇压底下那些不服的御史,就得把所有精力全都给用光。而即便如此,单单是调教新人,他之前不是也费了天大的功夫?
当然,陈炌却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不论如何,等元辅回京,我就亲自去说,你这才干在别的地方发挥不出来。只要你在都察院安安稳稳呆上五六年,多转几个道担任掌道御史,然后迁个四品又或者五品的少卿稍稍安顿一下,立时就能拔擢佥都御史,那才是真正的大用!”
转眼间就到了六月十六日,张居正抵京的日子。
湖广到京师足足小三千里的路程,张居正回程只用了二十五天。相比六百里或者四百里加急的驿递,又或者遇到紧急事件每天二百四十里驰驿赶路的速度,这自然是走得很慢了,可相对于每日八十里的标准行军速度,这却已经算是相当快。毕竟,张居正回程还要不时经过各大府县,有时候还有各种应酬。最最重要的是,张居正在回程时又去了一趟新郑见高拱,两人再次深谈了一番。
这一次张居正的新郑之行,自然是因为京师连番变故的消息,经由各种渠道传到了他的手中,无论是为了安抚张四维这样的高拱昔日密友,还是那些被高拱提拔起来,自己依旧沿用的督抚,又或者是宽慰冯保的神经,他都需要先把怨气满腹的高拱给安抚住。
作为一个胜利者,他自认为能够许诺的东西很多,而且也很实惠。而就再一次会面的结果来看,他觉得垂垂老矣的高拱已经没有昔日的气性,因此态度就放得更加低,更加诚恳,给足了高拱面子。
和之前他启程赴江陵送行时的大排场相比,当抵达京师城郊的时候,张居正便发现,这一天来迎接的人同样很不少。
某些特别有心的官员早早就打听了他的行程,把休沐日定在了这一天,这其中便有和他来往甚密的吏部尚书王国光,户部尚书殷正茂,礼部尚书潘晟,工部尚书李幼滋,左都御史陈炌。除此之外,还有之前刚刚从兵部侍郎转戎政尚书,协理京营戎政的张学颜,吏部侍郎王篆,兵部侍郎曾省吾,此外再加上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等几个给事中,湖广道秦一鸣曾士楚等十几个御史,以及众多其他官员,自是热闹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