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张鲸很快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因为何心隐带着两个健仆,并没有回临时居所,一整天之内竟是拜访了多位今日正好休沐在家的高官,其中包括户部尚书殷正茂,兵部侍郎张学颜,刑部尚书吴百朋,此外还有好几位翰林,次日也同样是一口气拜会了好几位有头有脸的官员。
最最要命的是,不管是从哪一家出来,何心隐那随从健仆的身上都背着一个仿佛放着东西的包袱,让他完全无法确定,何心隐究竟有没有收回文卷,又是从哪一家收回的文卷。他又不是掌握厂卫的冯保,根本不可能去把那许多高官统统清查一遍。而且,何心隐在这样高调的露面之后,还竟然在京师一家颇为有名的,毗邻武清伯李伟宅邸的客栈住了下来,这更是让他不敢轻易调动太多人手去盯梢,更别提事成之后拿到东西就灭口了。
因为他在厂卫之中的熟人早就透露过,冯保已经开始全面调用厂卫,监视着满朝不少重要的大臣,尤其是内阁三辅张四维,还有他和张诚!单单昨天出来私会何心隐,又悄悄给张诚下了个套,让其也在附近出现露过头,他已经是冒了绝大的风险。
要说何心隐和那么多高官有交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名士分很多圈子,高官也分很多圈子,而何心隐和很多名士都交情寻常,和大多数高官那更是八字不合,可如今情势所迫,他也不在乎这张老脸,打着为湖广某书院募集款项的借口,竟是一家一家拜访了过去。直到第三天下午,他方才在客房中没有外出,只让两个健仆在门外守着。正在他饶有兴致翻着手头一卷新印的西洋某国演义的时候,就只听门外传来了一个敲门声,道是送茶水兼打扫的伙计。
他头也不抬吩咐了一声进来,等一个短衫打扮的小二进屋之后,他随眼一瞥,见人轻手轻脚关上了门,却还四下里张望了一下,他就笑着打趣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有人在外头看着,闲杂人等进不来。你倒是聪明,知道打扮成伙计来见我。”
“何叔叔,你怎么眼睛这么利。”小北这才抬起了头,快步上前放下手中东西,这才说道,“到底什么事要你闹得这么大动静?”
“孚林有没有让你把高新郑的文稿带来?”
“咦,何叔叔你和他事先说好的吗?”小北挑了挑眉,直接挽起裤腿,将绑在腿上的那些文稿全都给取了下来,放在桌子上之后,这才纳闷地看了何心隐一眼,“相公拿出了其中最有忌讳的几张,剩下的都在这里。既然这东西你需要,怎么当初还特意给他送来?”
“当初我是觉得此物对我没用,对他也许有些用场,没想到如今有人逼着我拿此物出来做交易。而他到底聪明,知道我这般大造声势,就是引他派人把这东西给我送来。”说到这里,何心隐便翻了翻那文稿,随即抬头对小北说道,“回去之后告诉孚林,要挟我的人自称是皇上身边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张诚,可真假却很难说。他想对张太岳和冯双林不利,费那么大劲诳我来京城,说只是为了这文稿,可我看也是为了知道我背后除了徐华亭还有谁。”
小北想到昨夜汪孚林得知何心隐大张旗鼓在京城露头的消息之后的判断,忍不住觉得这两人还真是师生,哪怕何心隐教汪孚林的是剑术,而不是谋略。她知道自己在这些大局又或者细节上远远及不上两人,再加上不敢耽搁太久,因此一面紧赶着倒茶,一面开始真的打扫屋子收拾东西,嘴里却问道:“那何叔叔把文稿给那个张诚之后就立刻回去吗?”
“不,他让我大老远入京,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只要书稿。再者他都对我报上了姓名来路,哪里容我就这样简单离开?与其到时候在半路被人劫杀,还不如就大张旗鼓告诉别人我在京师,然后静观其变。我之前在小时雍坊的堂子胡同第三座宅子住,但在见过那个张诚之后就没去过那里,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去一趟,我在书房中藏了点东西,是吕长离的收获,为了以防万一,你记得带去给孚林。喏,这是钥匙,不用你再翻墙了。”
小北知道自己若在屋子里停留太久,非常容易引人怀疑,因此立刻答应了下来。等到她出屋子离开,又去茶房晃了一圈,最终将衣服给一个倒霉的小伙计套上,她就轻手轻脚翻墙进了隔壁一家成衣店。重新换衣服溜了出去之后,她和接应的严妈妈会合,立刻赶往了堂子胡同。
果然,和颇有几个眼线监视的那家客栈不同,何心隐之前的临时居所并无闲杂人等,而且因为左邻右舍都是人口简单的朝官,主仆二人拿钥匙开门进去时,竟连个管闲事的人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