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让张宏去对汪孚林说一声,送两套,就算冯保截下来一套,另一套他也可以好好看看,就算被母后发现,也应该可以靠体察民情糊弄过去吧?
对于皇帝这种偏公式化的语气,汪孚林并没有什么失望——又或者说,他对万历皇帝的成见摆在那里,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只不过是想借助朝堂这个渠道,将当初东南闽广抗倭平寇的功绩做一下宣传而已。毕竟,戚继光俞大猷这些都是一时名将,即便比不上岳飞这样的民族英雄,却连本比较有名的小说演义都没有,岂不是很不公平?当然,借着这些书的缘故,小小地纪念一下小北的亲生父亲胡宗宪,那就是另外一个不能拿上台面来的缘由了。
可即便如此,殿上不少奉命出席的科道言官仍然是羡慕嫉妒恨。即便汪孚林每次面圣都是这种唇枪舌剑的场合,可在他们看来,这小子实在是够幸运,而他的对手则是太愚蠢,每次都是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换成自己上肯定不至于如此。更何况,刚刚汪孚林对钱如意等人那字字诛心的痛骂,无疑是触及了很多言官的心头痛处,说是引起公愤都不为过。要不是碍于这是在文华殿上,少有失仪就很可能被黜落,只怕早有人跳了出来。
而万历皇帝发现自己刚刚的发言似乎让冯保和张居正挺满意,意犹未尽的他便放开了一些,又开始问起汪孚林巡按广东的所见所闻——这本就是天子的职责,只因为他之前尚未亲政,因此召见巡按御史述职往往都是张居正代劳。而张居正皱了皱眉,见汪孚林回答得非常巧妙,对凌云翼更是评价颇高,他想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冯保都没说什么,他也就不劝谏皇帝了。
而趁着皇帝问起番夷状况,汪孚林就循序渐进,最后竟是普及起了欧洲各国的格局,那些本来就觉得受到了侮辱和贬低的科道言官就都忍不住了。在他们看来,中华泱泱大国,那些番夷弹丸之地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很快,兵科掌印都给事中徐铭忍不住打断道:“这是文华殿上,那些番邦野史,岂能放在这种庄严肃穆之地,汪孚林,你不嫌太轻浮了吗?”
怪不得人都说大明这些言官全都是榆木脑袋,又或者想求名气想疯了,这是皇帝问起他才讲的,这家伙不是变着法子骂皇帝轻浮吗?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见万历皇帝气得脸都涨得通红,却还不好开口回击,他不禁难得生出了两分同情。因而,既然这话也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便冷冷斥道:“徐给事此言差矣,番邦纵使地处偏远,人情迥异于大明,可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再说,你是去过这些番邦,还是接触过这些番邦中人,知道何谓正史,何谓野史?皇上垂询,那不过是志存高远,想要播我大明国威于域外,到你嘴里就变成了轻浮,你居心何在?”
眼见汪孚林竟是又要挑起新一轮的战斗,张居正忍不住为之侧目,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尽管这要是细究,乃是非常严重的御前失仪,但天子尚且要称一声张先生,今天又没有鸿胪寺纠仪的官员在,一时间大殿中鸦雀无声,就连本想叫好的万历皇帝也不例外。
“一点小事便要御前争执,成何体统?”张居正一言定下基调后,随即就开口说道,“汪孚林,你所言之事,仔仔细细写一份陈奏上呈御览。你既是说远隔重洋之外不下十几个国家,那么便一个一个写下来,不得少于五万字,十天之内交上来。”
在别人看来,这五万字绝对是张居正对汪孚林的惩罚。这年头文人出一本集子,也就这么点字数吧。这还只给十天,不是强人所难吗?
兵科都给事中徐铭听到这话,便自鸣得意了起来,可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张居正便重重说道:“汪孚林得皇上允准,这才御前陈奏,兵科都给事中徐铭擅自打断,一会儿鸿胪寺记名一次御前失仪!”
此言一出,不但徐铭大惊失色,其余原本还嫉妒此人拔得头筹的科道言官登时噤若寒蝉。因而,当徐铭举目四望时,就只见人人回避自己的目光,竟然没有一人敢替他求情,他登时心头几乎绝望。背着这么一个御前失仪的名声,他怎么还可能留在六科廊,这一出为外官,前途简直断送一半!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了张宏通传求见的声音,原来是刚刚奉旨而去的四人都已经回来了。众人这才体味到刚刚汪孚林口若悬河地讲故事,竟须臾就用去了大半个时辰。而徐铭也好,钱如意也好,看到几位大佬鱼贯而入文华殿,心头还抱着一丝侥幸,可第一个发言的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瓒就在他们头上浇了一盆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