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胡氏隐约听到外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等好半晌挣扎着爬起身之后,艰难膝行爬到门口,透过门缝得知游七已经离开了,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她立刻瘫坐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出声叫了一个丫头进来。
进屋之后,尽管看到胡氏身上这般惨状,那丫头吓得魂不附体,可平日里女主人素来出手大方,她还是硬着头皮帮忙上了药,又为其换了一身衣裳,最后把人扶上了床去。只可怜胡氏前胸后背伤痕累累,怎么躺着都会碰到伤口,却也只能咬牙苦苦忍着,又吩咐这丫头去门口打探。
“奶奶,七爷走了。”
“真的走了?”
“门上说,七爷气冲冲出去,应该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得到这样一个答复,胡氏如蒙大赦。她一把拽住那丫头的手腕,低声吩咐道:“你换一身衣裳,然后去对门上说是去找大夫,然后悄悄去医馆买几瓶上好的金疮药回来。但你去过医馆后,记得再雇车去一趟李皇亲清华园,把这个给门上一个叫做乔五爷的人看。”
她随手捋下手中一个玉镯塞到了那丫头手中,见那丫头满脸的惶恐不知所措,她就加重了语气道,“如果有人见你,你就对他说,游七爷想把汪孚林赶出都察院,结果事情出了岔子,他因此勃然大怒。这事情非同小可,我得见人一面说清楚。”
那丫头虽说不懂那些大事,可听到这里已经腿都软了,竟是带着哭腔道:“奶奶,我不敢……”
“你要是不去,那就只有死!”胡氏卯足劲恐吓了那丫头几句,等看到人犹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她这才放软了口气温和抚慰了几句,不外乎是事成之后赏赐田地。等到那丫头擦干眼泪,把手镯戴到了手上,行了个礼后快步离去,胡氏方才重重倒在床上,随即痛苦地抽着凉气,那一条条伤口全都钻心似的疼痛。
虽说那位未必会答应见面,但要是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游七就为了把自己给摘干净,把她丢出去当替罪羊,又或者干脆杀了她灭口,她总得试一试有没有活路!
胡氏丝毫没料想到,当那丫头顺利出了门之后没多久,就被人给截住了。有人用破布堵了她的嘴后,就犹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将他拎到了一条暗巷里。看清楚面前站着对的赫然是游七,那丫头都快吓傻了。相比先前胡氏的硬挺,她只挨了两巴掌,就痛哭流涕什么都招了出来,包括胡氏给的那手镯也双手交了出去。眼见游七那张脸上阴云密布,她慌忙连连磕头道:“七爷,都是奶奶让奴婢做的,她说要是不去就要了奴婢的命,奴婢实在是不敢不听。”
“她要你去你就去?你是谁买来的人?”
游七冷冷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冲左右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重新堵了那丫头的嘴,把人三下五除二捆了,他便微微点了点头,看着他们把人架了出去。这么一个知道太多的丫头,怎么能留着作为把柄?
当只剩下他一个人时,看着手中那个看似只是胡氏当年赎身时带出来,口口声声说存个念想的手镯,他只觉得心里弥漫着一股寒气。他刚刚抱着一丝疑虑,所以才派人守株待兔等两三天,谁知道他才一走胡氏就露出了马脚来!可是,胡氏竟然不是派人去见王崇古或是张四维,而是去李皇亲清华园,那简直太出乎他意料了!
“汪孚林啊汪孚林,你仇人还真多!”
嘴里这么说,游七却只觉得自己眼下就如同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丢上了砧板的鱼,甭提多难受了。他在京城手眼通天,那是因为他的主人是张居正,可如今一头牵扯到吏部尚书张瀚,一头牵扯到王崇古和张四维,还有最后一头,竟然关联到李太后的娘家!思前想后,游七就轻轻咬了咬牙,猛地下定了决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
尽管两年前汪孚林从辽东回来时,游七正好在京城,于是照了一面,后来又听说汪孚林把沈懋学等人住过的,一座地处偏僻的小客栈给买了下来,可他真正找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阵怪异感。歙县徽商三大家汪、程、许在东南正是如日中天,汪孚林却在京城就住这种破地方?左右隔壁全都是些破烂民宅,这胡同更是一下雨就绝对会积水,平日里步行走在其中也是一脚高一脚低,别人是要炫富,汪孚林这是要哭穷?
可是,当游七让随从敲开门的时候便发现,两扇普普通通的黑漆大门里头,赫然是一座石质大影壁,分明别有洞天。果然,随着通报之后,一个少年郎匆匆出来迎了他入内,他绕过这影壁,就只见内间屋舍全都经过精心修缮,地上的青石虽不是块块同样尺寸,天衣无缝,但大大小小排列成各种很有规律的图案,再用灰浆勾缝,看上去也显得质朴大气。迎面一座三间如同厅堂形制的屋子大门紧闭,上头悬着澄新堂三个字,却让他哂然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