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这辈子做个犹如提线木偶一般的吏部尚书就知足了?
“到底还是当年没把握住机会……”
张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到了嘉靖十四年自己金榜题名,高中二甲进士的情景。那一年四月的馆选,三十出头的嘉靖皇帝亲自莅临文华殿出题选拔,可他却偏偏没能通过。那一届的庶吉士中,最终出过一位很有名,任期却很短的阁老,那就是敢和高拱打架的赵贞吉,余者多数都在严嵩的排挤下郁郁不得志。而与庶吉士失之交臂的他,又因为从来没有一天进过翰林院,也只能把一部尚书当成目标。
大明朝的内阁制度远远比六部来得晚,起自于做不到太祖朱元璋那么勤政的明成祖朱棣,最初只不过是一个秘书机构,历经洪熙和宣德两朝,这才渐渐真正制度化,甚至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
在大多数情况下,内阁和六部是两套晋升体系。前者更多时候都是直接从翰林院起家,历经庶吉士、编修、詹事府,成为天子身边的讲读官,然后再一举入阁。而后者则往往从外放县令开始起步,历经多任封疆大吏,以军功又或者政绩跻身尚书。在嘉靖之前,这种分别尤其突出,除却王文、焦芳、杨一清等寥寥几人,内阁和六部两大体系很少混淆。
但到了嘉靖年间,随着桂萼、夏言这些不是庶吉士出身,却可以放到翰林院去镀镀金,然后简拔入阁的官员不断涌现,原有的内阁壁垒也就被打破得差不多了。可是,张瀚毕竟已经是吏部尚书了,怎也不可能去翰林院再挂个掌院学士,张居正也不会容许。再加上一想到如今内阁张居正以下还有吕调阳和张四维两人,他哪怕入阁也要屈居最后,还不如这个如同张居正算盘珠子点拨一下才能动的吏部尚书,他那热炭团的心思就冷了下来。
“可要立威立信,又从何而来?”
啪——
“什么人!”
轿子中正在沉思的张瀚一下子被惊醒了过来,听到外间护卫和轿夫们嚷嚷声一片,他一下子拧紧眉头,心想莫非有人行刺,可紧跟着就自嘲地笑了。满京城那么多达官显贵,他这个吏部尚书看着尊贵,其实能排老几,怎会有人不长眼睛到来行刺他?果然,一阵纷乱过后,轿帘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爷,有人支使乞丐拦路投书。”
张瀚只觉得事情更加诡异,当即打起轿帘,见外间一个随从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封书信,不远处还跪着个战战兢兢的乞丐,他就接了在手,却没有立刻看,而是吩咐道:“放了那乞丐,继续走。”
等到轿子复又起行,张瀚在轿子中撕开信封拿出那一张薄薄的信笺,看清楚内中寥寥两行字时,他登时愣住了。
君若想养望立威,都察院监察御史汪孚林,可为试刀石!
这是谁主使的?怎会以为他看了这封信后,就会去对付汪孚林?简直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张瀚烦躁地将信笺揉成一团,正要恨恨扔了,他的动作却渐渐慢了下来。立威立信,总要找准一个合适的人选。等闲那些张居正的心腹,即便他是吏部尚书,也不敢去招惹,但汪孚林不同。汪孚林以新进士破格授巡按御史,如今回京又留在都察院,林林总总多有不合规矩的地方,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人挪一个位子。而且,这几日流言沸沸扬扬,全都是拿着汪孚林当初的誓言说事,这确实是一个机会。
只要能够成功,他这个吏部尚书确实能够给人一种强硬的印象。
至于得罪人,没了谭纶的汪道昆又有何惧?而汪孚林在外头即便能够风光八面,在京城却不过小人物而已。
要紧的是说辞,一个能够让张居正接受的理由。还有,就是这封信背后隐藏着的人,不将其一并拉下水,他就算此番功成,也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子,货真价实地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既如此,别人投石问路,他也堂堂正正去投石问路好了!
第七六五章 廷推背后的奥妙
廷推这种制度,就和内阁一样,并不是从大明开国就有的,而是纯粹随着时间推移而越来越普及的制度。
从最高层级的阁老、尚书、左都御史,到低一层的侍郎、挂副都御使又或者佥都御史头衔的督抚,甚至包括总兵,全都是经由这种程序推选出来的。而此次因为是廷推兵部尚书,参与者不止六部、大理寺、通政司的五品以上官,还包括品级从正七品到从七品的科道言官,后者可以说是廷推中最另类的群体。
因为和品秩低微相对应的是,科道言官的数量加在一起非常庞大,远远超过参与廷推的朝中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五品以上官数量。故而无论谁执政,对于科道言官的敲打和笼络从来都是不遗余力的。所谓得科道者得天下这种私底下流传的话,则是很多科道官员心目中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