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茂德一眼就发现,和自己与邱四海来时高价找的那条船相比,过来的这条单桅白艚船也好不到哪去,显得破烂不堪,说是下一刻要沉没都有人相信。然而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船上,而是集中在船头依稀可见的几个人影上。粗粗搜寻了一番,他的目光就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尽管只是一个大概的体型轮廓,他还是认出了那个一身短衫,胳膊和肩膀上露出结实腱子肉的中年大汉。他原本还担心对方难以在港湾这么多船只和人员中发现自己,可就在他盯着对方看了没多久之后,他就发现人家已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就看到那中年大汉有些惊讶,仿佛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自己,当下他立刻摇摇头,随即也顾不得对方是否能够领会,立时低头离去。
仅仅是这个小小的动作,其他人就算发现,顶多也只会认为他心怀不满,故而看到这么一条小破船时摇头嘲笑!
船头的吕光午却还不至于这样心有灵犀,仅仅从杜茂德的眼神以及细微动作上理解对方的深意,心里一时生出了许多猜测。
杜茂德明明在去年就已经逃离了这群海盗,如今又怎么会又和这群人厮混在一起?是生活窘迫,又或者被什么难言之隐逼迫,不得不再次入伙?还是说,他临走前就曾经对汪孚林推荐过杜茂德,汪孚林记在了心里,立时就去寻访了来?虽说之前他并不知道此人家乡,但汪孚林是巡按御史,查一个秀才的底应该比他方便。
不论怎么说,如果是最后一种可能,杜茂德是汪孚林派来的,那是最理想,但同时也是可能性最低的!他不能把一切寄托在这种渺茫的希望上,得想个办法去见一面才行。
在之前漂泊海上直到外平三岛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和郑明先再加上吕家郑家七八个家丁,恩威并济,彻底把付雄给收拾得服服帖帖。而且,郑明先定策,他亲自执行,在一场黑吃黑的遭遇战之后,他们先是成功拿下了一条船,而后以这两条船,二十多号人作为基础,在来到外平时,付雄的实力已经和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三条大船再加上之前那条单桅白艚船,六十多号人马的实力,除却林阿凤这批人之外,他们在那些散兵游勇中也算是顶尖的。
此时此刻之所以只开着这条小破船过来,却是吕光午考虑到林阿凤的反应,尽量低调。果然,看到这条单桅白艚船进港,只有一条船过来盘问,登船之后转了一圈,发现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船上总共也就五六个人,听说是来求见饶三的,也就很爽快地让他们停靠了。
尽管付雄在粤闽海盗之中原本算不上一号人物,但如今有三条船的海盗也算是不错了,因此吕光午前几日也见过饶三这个林阿凤的左膀右臂。今次他主动出击,本来是想打探一下,林阿凤对将来究竟有什么打算,但既然见到杜茂德,他就改了主意。在海上走了一个多月,他早已把身上那一身雪白的练肉晒成了小麦色,看上去就和大多数水手没什么区别,再加上身上有当年练武和拼杀留下的不少伤疤,光着膀子的他越发显出了几分凶悍。
甫一照面,他就气急败坏地向饶三抱怨了起来:“三爷,这里也太荒凉了,能吃的野菜都快被挖完了,什么海鸟海鱼早已经吃得兄弟们嘴里淡出鸟来,再这样下去,底下就真的要造反了!”
饶三虽说瞧不起群聚在另一个岛上那些散兵游勇似的海盗,但毕竟林阿凤实力不比从前,需要这些零散的船只人手撑一撑声势,故而他立时打哈哈安慰道:“凤爷知道大家辛苦,再等几天,咱们就立时去做一票大的……”
“凤爷这话已经不是说第一次了!”吕光午硬梆梆地说了一句,继而就用威胁的口气说道,“大家也不是不知道凤爷的心意,不就是想要朝廷招抚,又怕他们骗了咱们上岸之后却不认账吗?既然如此,那就来硬的,上岸干一票大的,看他们还敢瞧不起咱们!三爷,我撂一句话在这,这么想的绝不止我们那边三条船,十几条船的人都已经这么说定了!我今天来,就是这么说一声,是不是要告诉凤爷,您看着办!”
饶三身边一个亲随听到这吃了火药似的话,又见饶三脸色不好看,不禁想要表现一下自己,立刻恼火地嚷嚷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和三爷说话!”
见那亲随一边喝骂,一边朝着自己冲了过来,吕光午哂然一笑,面对那扑面而来的拳风,他动也不动,直到那一拳头眼看就要结结实实打在脸上,他才骤然伸手一抓,死死钳住了对方的手腕。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就这么轻轻一弯,一折,那亲随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手痛呼了起来。这时候,他方才生硬地拱拱手道:“三爷没个准信,我就一条一条船问过去,看看大伙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