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断然不敢!”
赵海涛吓了一跳,但心里也挺委屈的。你这个巡按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把商人们都绑上了马车,所以才能兴师动众这么多人到潘家“探病”,凭借声势让潘家内部的有心人跳出来举发,由此揭破了这样一桩案子,可我这个县令哪有这本事?别看我已经当了三年县令,家里的三班六房都还不能说如臂使指呢,更不要说去调度那些商人了!可就在他暗自嘀咕的时候,却听到汪孚林又抛下了一句话。
“潘家之事到此为止,在凌制台又或者朝廷那里,我不会提。所以,如何善后,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广州乃是官衙林立之地,虽说赵海涛知道此事瞒不过庞知府,瞒不过布政司和按察司,但只要事情不继续往上捅,那他这个知县的考评不至于太差,因此哪怕只是这么一个承诺,他却依旧松了一口大气。等到深深一揖,把汪孚林送走了之后,他连忙提起官袍一溜小跑重新回了厅堂,打足精神开始处理善后事宜。他当然不奢望堵上所有人的嘴,只求把事情控制得恰如其分,想来这也应该是符合大多数人意愿的。
至于要付出的代价,那自然是该潘家!
而汪孚林带着徐秀才,以及今天着实看饱了戏的陈炳昌和其他随从回到察院时,已经是日落时分了。从新安启程,又特意绕了绕十八甫回来,随即去了潘家一趟,之前只吃过干粮,众人竟是都有些饥肠辘辘之感,说是前胸贴后背都不为过。然而,因为思量着晚上可能就要面临“大考”,这天的一顿晚餐,徐秀才却吃得有些食不甘味。果然,胡乱混了个半饱之后,他就被汪孚林请进了书房。
“今天碰到潘家老二当街大放厥词,我才快刀斩乱麻,顺带解决了潘家之事。哪怕没有你,此事也原本就在我计划之内,不是单单为了你,所以你不用放在心上。”
汪孚林见徐秀才满脸愕然,显然意外自己坦言今日潘家之行的目的,竟然没有借此施恩,他微微一笑,这才继续说道:“之前在新安,想来你也着实过了几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今天晚上就不说什么了,你且养精蓄锐,明日我再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明天还有?
徐秀才那张脸上的表情着实是精彩极了。他张了张嘴,终究忍不住问道:“汪爷,学生只在濠镜厮混过多年,全无半分入幕经验,只怕误了大人的事情。而且,学生听说,地方官所聘之幕友,等闲是不用本地人的,也是生怕……”
可话一出口,他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半死。这话听着怎么像是临阵退缩呢?他是想委婉表示自己真的没经验,而且好像也不合乎规矩,更不知道擅长的东西对汪孚林有什么用,不是想撂挑子啊?这下完了,得怎么解释?
见徐秀才显然有些窘迫,汪孚林笑吟吟地用手敲了敲扶手:“本来聘你,那是因为听说你通晓佛郎机语,不但能说,还会日常读写。但这次在新安,听说你还一再提醒陈炳昌,不要误入歧途,请败名声要紧,言下之意不外乎是提醒他,我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不惜私通匪类,让他小心点,我就觉着,徐生你有点意思。”
徐秀才登时汗流浃背,讷讷解释道:“学生当时是真的不知道……”
“不知者无罪,更何况你曾经历过卑劣无耻的构陷,却依旧还有这点热心肠,非常难得。而眼下面对入我察院之幕的大好机会,你却依旧抱着自知之明,主动表明自己的不足,还拿出了官场旧例,我不用如此开诚布公的你,难不成还要去大海捞针?至于地方官所携幕友多非本地人的习惯,那多半是针对州县主司,到了督抚这一层,哪曾少用过本地人?当初胡梅林公在东南抗倭,麾下不都是出身东南的幕僚和仁人志士?更何况,你虽有妻儿,却孑然一身孤苦多年,在你遭难之时也几乎无人看顾于你,你也不曾折腰求人,不曾背后说人不是,难不成我还提防你和人勾结,蒙混糊弄于我?”
见徐秀才被自己说得脸上涨得通红,说不定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夸过,汪孚林就笑着打住了。
“先回房去休息吧,只是这察院逼仄,要委屈你和陈小弟挤一挤东厢房了,西厢房还没整理出来。不过,他涉世不深,正好有个过来人和他做个伴,讲解讲解人生经验。”
徐秀才差点没被汪孚林这打趣给呛得咳嗽——什么人生经验?多年科场不第,甚至连去参加乡试的资格都没争取到,于是不得不去濠镜和那些红毛夷人打交道,结果还背上了那样污名的经验吗?可是,被这样一开解,等回到房里之后,发现陈炳昌忙着给他准备铺盖行头,他的心情一下子就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