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了!”
挤得满满当当的察院正厅中,当听到这么一个提醒声时,也不知道多少顶着乌纱帽的脑袋扭过来往那边看了过去,却发现正厅后头一扇角门的斑竹门帘被人高高打起,确实是人来了。布政司的左右布政使张廷芳陈有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心想之前就听说汪孚林直接去了肇庆府,顶了天把两广总督凌云翼请来壮声势。然则面对广州城中这么多方方面面的官员,就算是凌云翼这位总督,也绝对压不下那么多呼声!
然而,当一个人从帘子后头现身的时候,厅堂中的官员们却发现,只有一个汪孚林。对于做好了准备要硬扛总督的他们来说,这一结果无疑更令人惊喜。毕竟,如无意外,谁也不乐意对上和当朝首辅乃是同年,背景很硬的凌云翼。因而左布政使张廷芳眼看汪孚林施施然走进来,便冷笑道:“汪巡按还真是好大的架子,这么多人在这里等着你,你却姗姗来迟!”
“抱歉抱歉,我这个巡按御史要巡按广东十府,加在一起也不知道多少县,这次难得回来广州城中这座察院,自然免不了要对付各种堆积如山的往来文书,尤其是来自京师的东西,那更是一刻都耽搁不得,所以让诸位久候了。”说到这里,汪孚林笑着一个环揖,却没有落座,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不过,我是实在没想到各位竟然不期而至。不知道今日各位齐集察院,所为何事?”
要说这么多人当中,谁对这次汪孚林微服私访濠镜后带来的变故最恼火,那么绝对是市舶司的蔡提举,布政司都要往后挪。和宋朝的时候非常注重盐运司和市舶司的旧例不同,大明的市舶司和盐运司一样,都是士人不大愿意去任职的浊流,其中市舶司因为品级太低,比盐运司还要不受欢迎。故而蔡提举只是举人出身。要说他和市舶司副提举杨徳那还是对头,毕竟,如今广州城内贡舶稀少,他这个正提举反而不如副提举更有油水,而杨德捞油水捞得手软,却又不知道分润自己一点,他若有办法,早就把人踢走了。
所以在他想来,汪孚林已经揭开了杨德和佛郎机人勾结这种事,那么上奏朝廷严惩,同时干脆把市舶司给挪到濠镜去,那他没有调任却等同于腾挪出了崭新的前途。可汪孚林竟然据说要把市舶司重新迁挪回广州,斩断原本市舶司伸到濠镜去的那只手,那岂不是断人财路?
因此,在汪孚林开口询问之后,气恼于对方的明知故问,他便第一个忿然拍扶手而起:“汪巡按何必故弄玄虚,我等齐集于此,自然是为了你在濠镜闹出的那些事情!杨德……”
“市舶司副提举杨德之事,难道不应该是蔡提举给我一个交待,给广东其他官员一个交待,给朝廷一个交待吗?就是因为信得过他,朝廷这才派他去濠镜监税,可他都干了些什么?和佛郎机人勾结,贪得无厌,他和巡检司那个副巡检吴有望,在濠镜的饮食用度之豪奢,恐怕连广州城中的诸位也全都要瞠乎其后!出了此等败类,蔡提举你身为市舶司主官,总不成就用失察两个字轻轻揭过吧?要知道,他是副职,你可是正职!”
蔡提举首先发难却变成引火烧身,底下的官员们无不意外。南海县令赵海涛当初得知汪孚林去按察司拜会过按察使凃渊,他是第一个赶紧来到察院拜访这位巡按御史的官员,此时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羡慕。毕竟,这种毫无顾忌直接对人开炮的架势,他自从出仕之后就一直非常渴望,奈何从来没这机会。可赵海涛之外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就连也拜会过汪孚林,而且还邀请人一道去濂溪书院的庞知府,哪怕他也看不上蔡提举,这会儿也丝毫不敢幸灾乐祸。
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是不是自己!
因此,见蔡提举气得直打哆嗦,左布政使张廷芳不得不接过了汪孚林的攻势:“汪巡按此言差矣,蔡提举人在广州,而副提举杨德却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濠镜,他鞭长莫及,哪里知道人都干了些什么?”
“既然不知道,蔡提举刚刚不先说杨德,却斥责本宪在濠镜闹出事情,岂不是颠倒是非,不辨黑白?好,我也知道,连日以来,想必各位也听到了各种渠道传来的各种消息,我在这里,便干脆对诸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濠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汪孚林竟敢直斥众人是道听途说,蔡提举固然火冒三丈,张廷芳等人也一样咬牙切齿。可凃渊是早就得到过汪孚林私底下通气的,知道濠镜发生了怎样的事件,因而他也能理解汪孚林缘何这般刻薄——换成是别人,差点就被一伙佛郎机奸徒当成肥羊宰了扣押在船上,到时候只怕要闹出一桩失踪的大案子来,哪里能不心中窝火?果然,当汪孚林以一种比说书人更精彩的讲述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之后,厅堂中竟是呈现出了片刻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