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汪孚林看来,佛郎机人有船,那就意味着机动性,凭着坚船利炮,整个海岸线可谓是任由他们驰骋,只要没有强大的海军,断绝补给这样的手段确实能有效一时,却不能有效一世。所以说,两边相安无事可谓是最好的结果了。
莲花茎关闸逢一六开启,这一天恰是七月初六,一大早出发的汪孚林混迹于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颇有一种后世排队通关去港澳的感觉。反正走得慢,他就索性低头看小北给他的那本笔记,不知不觉就沉迷了进去,只是机械地随着人流前进。所幸左右都是自己人,不虞被外人瞧见他在看什么。
在通过关闸时,就只见除却车马,络绎不绝的挑夫几乎将整条大路堵得严严实实。这其中,多半都是货物。关闸守卒盘查的时候漫不经心,哪怕拿不出引票的人,只要出钱贿赂,守卒那边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汪孚林手头拿的固然是两广总督凌云翼那边弄来的正规路引,陈炳昌却是南海县的东西,如果细究他们兄弟两个两道路引上的不同姓氏,详细盘查,必定会问出端倪来,但收了赵三麻子打赏的五两银子,守卒却一句都没多问。
对于守卒的玩忽职守,汪孚林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到从关闸出来,走过一段下坡路时,他就发觉,随着各种喧嚣和叫卖声赫然从前方传来,人员出现了很明显的分流,挑着担子的挑夫和雇请他们的商人大多仍是顺着大路往前走,而零零散散的人则是往山下西南面走。
原来,就在关闸西南面一片背阴向阳平地上,赫然有一座交易的大集市。大集市中除却很多大明衣冠的本地人,还能看到一些非常明显的西方人,但其中金发碧眼很少,多是黑发棕眼。
此时此刻,大龅牙立刻凑了过来。尽管昨天晚上在大堂中招人讥嘲,但他一大早起来就没事人似的,而且瞅准了汪孚林这个囊中多金的公子哥,一路上硬是主动凑过来,以资深者自居,就没听过套近乎,盘底细。
这会儿,他就殷勤地解释道:“每逢一六,关闸开门,濠镜那边的人就会出来采买,买菜蔬粮米的多是本地人,而小商人觉得到濠镜还有好几十里路,到了那边住宿吃喝都要钱,所以在这里等里头的佛郎机人出来买点货。当然,也有少数船上的佛郎机人会把东西带出来,到靠近关闸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卖个高价。只不过,一般这里卖货卖不出价钱,买货则是买不到好东西,要想有大收获,就得直接到濠镜去,最好是码头,那地方最能卖出好价钱。”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商人都不是走陆路,而是直接经由水路,如此既方便把那些佛郎机人需要的丝绸瓷器运过去,也方便把来自海外的新鲜玩意又或者宝石香料运到内陆,但那得把官府的关节完全打通才行。而走陆路的商人们,则大多都是咱们这样小打小闹。当然,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香山县城都是必经之地,水路那些船大多都是停在海上,派小船去县城补给。陆路就是咱们这样走。总之,听我的没错,一定要去濠镜码头交易。”
汪孚林猜得出大龅牙是打着宰肥羊的主意,却装作毫无察觉,点点头后就笑道:“那就听黄老爷你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佛郎机人据说用的是他们那边的金银。我从前在家里问过,可那帮管事都敷衍我说,收来的金银都熔铸成咱们这边通用的银锭和银饼了,不知道他们的金银是什么样的?”
大龅牙巴不得汪孚林多吐露一点家中底细,此刻越发觉得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当下笑得两眼都放光了:“这还不容易,我给陈大公子开开眼。”
他从怀里掏出几块不规则的银块,递给汪孚林道:“佛郎机人的钱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挺漂亮的,上头印了字,还有头像,我都藏在家里了,以后还能当传家宝。而这就是楔银,咱们大多都叫本洋,每一种重量都不同。你瞧瞧,这最大的一枚约摸是半两多,最小的也叫银毫子,还不到两分银子。”
汪孚林拿过大龅牙递来的那些不规则银块,掂了掂分量之后,知道不超过二两,就让赵三麻子拿了一块少说也有三四两重的银子作为交换。见大龅牙对于他的出手阔绰非常得意,眉开眼笑地回去和那几个小商人继续吹嘘,他这才低头打量起手头那些所谓的本洋。
他只会英文,对于什么法语、拉丁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几乎不懂,而且这年头的英语恐怕还是比较古老的英语,和他那年头学的从词语到语法都不大相同,所以他压根不知道那几个字母怎么念,只能从字母拼音上连蒙带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