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一时悚然而惊。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简直奸猾到骨子里去了,他怎么早没看出来?
凝翠亭东面正对着太液池,已经换掉了身上那身累赘衮冕的朱厚照,此时正懒洋洋地坐在临湖的位子上拨弄着那根鱼竿。然而,也不知道是小皇帝运气差,还是鱼儿也畏惧了他的龙威,足足一刻钟那鱼竿竟是一点动静也没有。他本就没耐性,此时怒从心头起,一把捞起鱼竿往旁边一摔,正要说话的时候,一旁眼尖的刘瑾就开了口。
“皇上,李东阳和徐勋一块来了。”
朱厚照抬头一看,见李东阳面上像挂了霜似的,而徐勋则是满面阳光灿烂的笑容,对比极其强烈,他不禁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道:“看这样子,李东阳和徐勋似乎吵过架了?”
吵架好!恨不得他们俩就此闹翻,他才高兴呢!
刘瑾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眯眯地说道:“这哪能呢,要不是当初徐勋,皇上撵走了刘健谢迁,又怎会单单留下李东阳?”
“那也是因为他比刘健谢迁识趣。”朱厚照却没注意到刘瑾这话里头的乾坤,漫不经心地说道,“再说,李东阳从前教朕也比那两个教得好,这些日子政令下达通畅得多,更何况父皇留给朕三个先生,朕怎么也得留一个下来意思意思。徐勋那是管闲事,李东阳感激他才怪了,上次徐勋难得上他家里去,结果虎着脸出来,听说他一走李东阳就砸了个杯子。”
这种夸张的说法刘瑾也听说过,此刻听朱厚照如此说,又见那两人进来的样子确实像是闹了别扭,他心里不禁异常高兴,面上却在两人行礼之际退开些许,等朱厚照举手示意赐座,他就抢在小皇帝前头笑道:“元辅和平北伯是一路过来的?”
“正好撞上!”李东阳有些生硬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随即才仿佛自悔失言似的,欠了欠身对朱厚照说道,“不知道皇上召见微臣有何旨意?”
“没什么旨意,只是刚刚刘瑾对朕说,如今缉事人等,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四下里又是校尉又是番子,路上行人见之惊惶。他说两厂一卫做事有时候未免没有法度,再加上又没人监管,长此以往未免不像。所以么,他建议朕另设一内行厂,钳制东西厂并锦衣卫,免得百姓怨声载道。朕思来想去,就找你们两个一文一武商量商量。”
此话一出,李东阳只觉得一股寒气油然而生。他强忍住反驳的冲动,沉声问道:“皇上垂询此事,仓促之间,臣也没有太好的主意。只是,皇上心中可有人选?”
“人选么……”朱厚照斜睨了徐勋一眼,心中冷不丁想起徐勋从前就在自己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过那么一番话,于是他便没好气地说道,“朕本来是有的,只可惜某人曾经对朕说,家有祖训,不事厂卫,所以朕才问你们两个,否则朕这会儿就该直接下旨了。”
李东阳见朱厚照看徐勋的眼神有异,心中已是明白了过来。虽不知道徐勋为何在很久之前就会推辞掌管厂卫这样的实权差事,可现如今他分外希望由徐勋来分管这要命的新内行厂,因而他立时正色道:“皇上若真有此意,平北伯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咳,咳咳!”
徐勋忍不住重重咳嗽了几声,随即看也不看李东阳便站起身说道:“皇上,微臣家里既有祖训,实在不能违反……”
“知道了知道了,口口声声就是祖训,朕就不信前几任兴安伯能看得这么远,你给朕坐下!”朱厚照气咻咻地一瞪眼,这才看着李东阳说,“你可看到了,这家伙死活不肯担当。刚刚刘瑾也荐了他呢,你们两个都白费心了。”
刘瑾举荐徐勋,虽有试探的成分,但若是假戏真做,那也没什么可惜的。能够把徐勋手里的军权夺过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合算买卖,而这内行厂由他建议而起,只要他愿意,也能随时随地找个由头将其中止。虽不知道李东阳举荐徐勋是不是和他一个意思,但这会儿事情既是不成,他便笑着说道:“平北伯既然不肯,不妨咱们三个暗写一个人名下来,由皇上定夺如何?”
此话一出,看了不少小说话本的朱厚照立时想起了那些古人定计的情景,立时大声叫好。而李东阳眼见刘瑾已经吩咐人送了笔墨上来,忍不住斜睨一眼徐勋,见人依旧镇定自若,他不由得暗恼这小子关键时刻反倒撂挑子,等接过纸笔,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记得的仅有几个武官,突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主意来。
不管如何,不能让徐勋真的撒手不管!
朱厚照饶有兴致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李东阳只一沉吟就提起笔来在纸上奋笔疾书了几个字,复又用手遮了,而刘瑾则是写得大大方方,他凑过去一眼就看清了。反倒是徐勋一直没动笔,见其他两人都写完了,他才拾起笔来随手写了几个字。此时此刻,朱厚照立时催促道:“既然都写了,赶紧拿出来给朕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