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出来了!”
闻听此言,他尚未有所反应,身后的墨香斋中已经是一堆人涌了出来。被人挤在后头的他眼见这么些人各自挑选位子跪下迎候,眼见这些人议论纷纷羡慕着皇帝亲自探视的殊遇,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可还没走出去多远,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王守仁!”一声过后,仿佛是因为他没立即转过身来,那声音里头便透出了几分恼怒来,“王守仁,你别装糊涂,见了朕来还要跑的,你可是第一个!”
别人又羡又妒地扭头去看王守仁,而王守仁两只脚就犹如在地上扎了根似的,半晌都没能动弹。好一会儿,他才徐徐转过身子,见朱厚照已经是快步走到他身前,他方才一撩袍子屈膝跪了下去:“臣参见皇上……”
朱厚照站在王守仁身前,居高临下盯着人看了好一阵子,突然直截了当地说道:“之前徐勋和神英一块从十二团营中择选出来一万精锐充左右官厅,说是要你去当监军,这事情从六月初九到现在,足足已经快一个半月了,你却至今没个回话。徐勋如今遇刺,也没时间来问你,今天朕亲自问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因为徐勋当初在李东阳府上提出这件事的时候,四周无数人都听到了,一来二去就传遍了整个官场。这一个多月来,王守仁可谓是到了哪里都能听到当面的议论声,背后别人怎么说就更别提了。纵使是他那个久历官场的父亲王华,在这事上也为之犯难,给不出他太好的建议来,因而他可谓是坐也想站也想,昨晚上终于下定决心接受此事。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日文华殿上,刘瑾竟是当众对韩文发难,借着伪银的事要清算旧账。而几乎就在同时,徐勋竟又遭人遇刺,而行刺的据说就是那个让闵珪黯然致仕的江山飞!
可是,闵珪当年和他的父亲王华来往甚多,对于这么一位父执长辈,他对其性子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先说其指使江山飞干那种事他就半点都不信,更何况现如今人已经黯然去位,却还要遭奸人泼这样的脏水,他就更不相信了。这分明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鸟,又除去韩文,又把徐勋这么个抢位子的一并除了!
此时此刻,跪在小皇帝身前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磕了一个头后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平北伯好意微臣心领,但才疏学浅,恕不敢应下如此重担!”
“你……”
朱厚照今天原本就心情大坏,这会儿听到王守仁的回答,他更是气得脸都红了,狠狠盯着王守仁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气急败坏地说:“好,好!算是徐勋看错了你,朕也看错了你!你回去你的兵部武选司当你的主事,朕就不信没你就治不好军了!”
外头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很快就传到了徐勋耳中。当得知王守仁竟是当着朱厚照的面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徐勋微微一怔,随即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收之桑榆,失之东隅——他就该知道,以王守仁这牛脾气的性子,这次的事情只怕会将其推到另外一边!
想到这里,他就抬起头对阿宝问道:“那王主事现在人呢?”
“皇上一走,王主事就走了。”阿宝见徐勋皱眉,连忙说道,“金六叔赶到了之后,开口留过他的,可他说少爷您既然遇刺受伤,就请好好安养,他就不来打扰了。对了,他还让我转告两句莫名其妙的话。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和你交情极好的人,如今却在背后捅你刀子,你这一趟遇刺之后,难道还看不透?就算西厂能查出一个结果,那也绝不是真正的结果!”
徐勋闻听此言,没有再说话就摆摆手屏退了阿宝。想起自己那时候初到京城立足未稳,往兵部就任府军前卫指挥使时遇见的王守仁,紧跟着又在西苑一同练兵共事了一场,尽管不过数月,可那段日子真正说起来,却是他到京城后最舒心的日子。那时候只需把心思用在训练幼军排兵布阵上,其他的事情都暂时抛在脑后,想来对在兵部一直郁郁不得志的王守仁来说,那段日子同样值得纪念。
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一样性格的人!对他来说,大义是手段,最后的结果才最重要,可在王守仁来说,公道正义却在第一!
徐勋仅仅在家里躺了两日,朝中便风云突变。先是刘瑾支使几个御史以伪银入内库问罪户部尚书韩文,而几乎与此同时,南京给事中戴铣等人上奏,请黜权阉刘瑾等八人,请复顾命阁老刘健谢迁等,朱厚照正在大发雷霆之际,王守仁竟是上奏力保戴铣等人,并言辞激烈地指斥徐勋遇刺一案有疑,江山飞此人早该处决,却于刑部天牢在押将近一年,且脱逃匪夷所思,疑有奸阉从中主使,以图一石二鸟。谁都没料到,这一桩尚在追查的案子竟是以这种形式被人牵连到如今这动荡的风波之中,一时之间上上下下更是为之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