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可小心些,不会喝酒就少喝些,真是的,干嘛折腾自个儿!”
虽说他那时候的太子之位远远说不上稳当,可身边的宫女内侍都是从来没违逆过他,这等嗔怪他竟也是头一次听到。现在想想,也许就是那会儿看到卸妆之后她表情丰富的脸,也许就是她在枕席间的紧张和呼痛,也许就是她因为他后来待一个宫女和颜悦色就在人后给了他几日脸色看,他才渐渐爱上了这个真真切切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成日里以贤惠大度为准则形同木偶的太子妃。
不能和爱妻一块变老,不能看着儿子长大成人,真是人生大憾……如果老天爷再给他二十年……不,哪怕是十年都行,那该有多好!
朦胧之间,他依稀看到妻子和儿子扑在身上,娘俩都在嚷嚷着什么,他却一丝一毫都听不清楚,竭力想要说出口的话到了嘴边,却化成了另一句不相干的言语。
“刘文泰误朕……”
随着弘治皇帝遗憾地闭上了眼睛,西暖阁中一瞬间乱成了一团。张皇后片刻工夫就哭哑了嗓子,最后整个人都栽倒在了丈夫的身上;朱厚照已经是哭到了干嚎,床沿边上铺着的软巾被他撕扯得一团乱。一个个宫女内侍亦是全都俯跪在地,虽是不敢放声,可那金砖上隐约可见清清楚楚的水迹。
这乾清宫中住过好几代的天子,可似当今这样仁厚宽容好伺候的,却只有当年的宣庙。可这么一位皇帝,竟是和当年的宣德天子一样英年早逝,老天爷未免太会折腾人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厚照才终于回过神,却是在几个女官的帮忙下将张皇后救醒,又力劝着让人到一旁的软榻上休息,又吩咐人去内阁报信,去司礼监叫人,旋即就呆呆愣愣地坐在床沿边上,一手握着父皇那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犹自不肯放。就在这时候,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皇上已经龙驭上宾,还请殿下节哀……”
“节什么哀!”朱厚照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巴掌抡圆了将那老太监打翻在地,继而怒吼道,“父皇临终前惦记着的就是我和母后,要是我这个儿子的还能节哀,那我算什么!滚,都滚开,让我陪着父皇……从今往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前几句虽是怒气勃然,但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朱厚照已经再次泪流满面,竟是僵硬地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床上的弘治皇帝。
要是世上有后悔药,他绝对不会和父皇怄气,也许这样,他的父皇就不会这么突然地撒手西归。这一切都要怪他,都要怪他……
第三卷 少年君与臣 第257章 君臣合力的第一把火(上)
皇帝驾崩了!
对于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大多数朝臣尚且没有准备,就更不要说民间百姓了。当午刻龙驭上宾的消息传到六部和各院衙门,旋即又犹如旋风一般席卷整个京师时,从上到下无论老少,第一反应都是这不可能,旋即才是痛哭的痛哭,捶胸的捶胸,顿足的顿足,一时间竟连坊间巷角也都充斥着难以抑制的哭声。
相比英庙那会儿还有土木堡之变和京师围城;相比宪庙那会儿西厂侦骑四出上上下下鸡飞狗跳,而那位爷还三条两头地不上朝;这位弘治天子是货真价实的好皇帝。因而安享了十几年太平盛世的天子脚下百姓,不少都真真切切地为这位天子掬了一把同情之泪,而有些管闲事的背地里则是少不得议论着孤儿寡母主少国疑云云,只这些声音自然是不登大雅之堂。
相较之下,宫里和各处衙门里,则上上下下地紧急更换衣衫,大多数都是打发人紧急从家里送来。毕竟,为天子服丧的这二十七日,哪个官员都不能私自回家。而宫里的太监们则是动作迅速得多。弘治皇帝驾崩不到一个时辰,上上下下的行头就都换过了一遍,就连徐勋和刚刚从十二团营调来的一千五百人,也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在衣衫外罩上了素服。
而内阁已经草拟好,司礼监送上用了御宝的遗诏,这会儿尽管尚未张贴了出去,徐勋这边厢却有的是渠道,第一时间就得了一份副本。看着那些字句,尽管知道是内阁代笔,可看口气就知道是曾经听了弘治皇帝口述的,因而逐字逐句看完,他便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朕以眇躬,仰承丕绪,嗣登大宝十有八年,敬天勤民,敦孝致理,夙夜兢兢,惟上负先帝付托是惧,乃今遘疾弥留,殆弗可起。生死常理,虽圣智不能违,顾继统得人,亦复何憾。皇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宜即皇帝位。其务守祖宗成法,孝奉两宫,进学修德,任贤使能,节用爱人,毋骄毋怠,申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佐,以共保宗社万万年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