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勋凝神细听,发现楼梯上仿佛有人蹬蹬蹬上来,生怕小丫头贸贸然上来作证,遂有意嘿然嗤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听到那小丫头并没有冲动出头,他心下稍宽,依旧是面带微笑看着气急败坏的徐劲,缓缓将当日逛书画店的事情如实道来,自己还价时徐劲突然横插一脚又不听自己劝说的始末自然也没略过。见徐大老爷那脸上如同猪肝似的,他方才淡淡地说道:
“我也是三哥突然争画的时候才想明白,店主既是口口声声说那是李待诏的真迹,为何会以这等低价货卖于人?这等骗人手段一开始容易诱人入彀,但细细琢磨琢磨也就能明白了。我劝了你既然是不听,那怎能怪我?当然,我得谢一声三哥,若不是你出手,指不定我就得被那奸商哄骗了去。”
“够了!”
这大喜的日子闹出这样的小插曲,最恼怒的不是别人,正是徐迢。都是他的本家子侄,就是分出个对错,这依旧予人徐家内讧的口实,于是他不得不喝了一声,随即才沉下脸说道:“眼力不济怪不得别人,三郎你读书多年却如此眼拙,也该回去好好反省反省!至于小七……”
兴许是这几天朱四海天天在耳旁唠叨二房那几百亩地,兴许是刚刚徐勋镇定自若的言行举止更对他的脾胃,徐迢竟是本能地叫了一声小七,说话也是回护了一二,等意识到这称呼太过亲近,却已经是来不及了。这时候,朱四海伺机凑了上来,因笑道:“老爷,七少爷既然上来了,何妨看看他有什么好东西贺老爷大喜?”
“荒唐,也不看看这什么时候!”
徐迢正低斥朱四海的时候,徐勋却不慌不忙地从背后取出了一卷东西来,笑吟吟地说:“六叔高升之喜,我特意寻得了一幅颇为切题的书卷,以此恭贺六叔高升大喜。”
不等徐迢开口,他就自顾自地展开了手中的卷轴。原本坐在那儿已经有些漫不经心的刘府丞只瞅了一眼就面露惊咦,而吴七公子更是少年心性,竟脱口赞了一声好。他这一声好出口,哪怕起初不在意的其他人也少不得一一仔细端详,甚至有人高声念了出来。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果然好词句!”
随着这念诵声,四座一下子鸦雀无声。就连徐迢也忍不住回头仔仔细细端详着这幅墨迹淋漓的草书,咀嚼着这两句话之中的意思,却是沈推官在那儿捋胡子笑了一声。
“难怪这位贤侄说此卷颇为切题。徐兄此次信步从容轻轻一跃,可不是过了那道如铁雄关,从今往后便要步入坦途了?”
在座众人除了小一辈的亦或是对官场一窍不通的人之外,都一下子恍然大悟。须知仕途上七品和八品乃是一道真真切切的坎,七品以下便是不入流,就是一辈子挣扎也不过是一个吏字。而上了七品,便是真正的朝廷官员,哪怕日后升迁再慢,只要徐徐设法谋划,临到老指不定能弄到一个六品衔头,届时有敕命在,妻子父母儿孙都在庇护之列。
字虽颇有风骨,却不及这两句话的意思吉利,再加上满座的称赞声让徐迢大有面子,于是看着徐勋的目光中自然多了几分慈和。笑着接过卷轴送去让众人一一传看,他就和颜悦色地问道:“这书卷是你写的?”
“六叔说笑了,我哪里写得出这般雄阔之词?”徐勋见座上的徐家人不少都松了一口大气,而主桌上的宾客们全都是果然如此的神情,甚至还交头接耳了起来,只有吴七公子面露好奇连声追问是谁所做,他便放缓了语气。
“是我昨日去拜访了父亲从前的一位至交好友,因六叔高升之事求他赐下墨宝,他禁不住我苦求,于是这才泼墨挥毫写给我的。”徐勋低头说了这么一句,见主桌上那些贵宾恍然大悟,而从徐大老爷以下的其他人则是一下子僵在了那儿,却是摆出了更加谦恭的表情,“原本我是没有那样的面子,多亏了父亲对那位世伯曾经有恩,兼且六叔的事让那位世伯颇为欣悦,说是这样光耀门楣的喜事,方才写了此句。”
“这词句,这立意,确实是只有正当盛年踌躇满志的人才写的出来!”刘府丞闻言顿时笑了起来,“只不过,徐七郎,相比这词句,字倒是要差些!”
“是,刘府丞好眼力。”徐勋弯了弯腰,恭敬地说,“那位世伯正巧右手有伤,所以这幅字是那位用左手一蹴而就的。”
“左手!”一应人等又是好一阵惊叹,再传看端详时,如方治中这样见多识广的就确认了这真的是左手草书,当下又是赞赏连连。几个官阶最高的甚至在那窃窃私语,道是词句之中一股顾盼自得的气息扑面而来,想是主人正当志得意满之际,决计是士林名手,官场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