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
“嗯?”几日来这称呼听得多了,徐勋也就慢慢习惯了,此时他随口答应了一声,又头也不抬地问道,“什么事?”
“少爷,大老爷来看您了。”
这大声嚷嚷一入耳,徐勋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另一扭头却发现小厮已经进了屋子,连连对他使眼色不提。再看门口处,一个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仆人似的汉子。那中年人一身鲜亮的酱紫直裰,下颌上留着几缕梳理得纹丝不乱的长须,眼神中却满是阴霾。那容貌模样加上之前听到的称呼,一瞬间,徐勋就记起了此人的身份,正是族里的徐大老爷。
依稀记得这位大伯父对自己是最看不上的,徐勋也不指望今天这一面能有什么改进,因而立刻装出一副重伤未愈有气无力的模样,用比蚊子还轻的声音哼道:“大伯父……”
来人看了一眼床前的那张凳子,皱了皱眉,却没有坐下,而是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站着,冷冷地说:“你平日就放纵胡为,这一次更是变本加厉,竟然闹出这样大的事情!交接匪类斗殴滋事,我徐家向来是清清白白的名门,这脸都给你丢尽了!”
眼下情形未明,徐勋也懒得出口分辨,索性低下头去不吭声。这时候,来人顿了一顿,又冷笑了一声:“看在你还有伤,我也懒得问你,回头再和你算账!”
说罢这一番话,来人竟是二话不说,重重冷哼一声就拂袖而去。眼看后头的仆人冲自己嘿然一笑,须臾就随主人往外走,而自己的小厮则是偷瞥了他一眼,又追着对方消失在门帘之外,徐勋皱了皱眉,摩挲着下巴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按照他之前消化的记忆,如今是大明弘治年间,除了北边似乎一直是不甚太平,总体来说也算得上是好年景。他眼下所处的徐家在南京扎根已有上百年,阖族上下直系旁系的男丁也有几十口,往上追溯出过五六个秀才两三个举人,一个长辈在宣德年间还做过县令,如今一位当称呼一声六叔的长辈在应天府衙里头当了个小官,因而徐家在太平里也算小有名气。
他“徐勋”则是徐家二房唯一的子嗣。只不过,他不是父亲徐边明媒正娶的妻子生的,而是常年在外的徐边十几年前突然带回来的儿子,因发妻早逝无子,他自然成了这一房唯一的儿子入了族谱。紧跟着徐边又出了门,这些年渺无音讯,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家里早年倒是有些老仆,但不是年纪渐老,就是看着他胡闹受不得而请辞,他几乎是光杆司令一个。
没了管束再加上族中其他亲长有意冷落,同辈们又是疏远嘲讽,某人自是愈发放纵。这位也不管什么家计生计,成日里在外头和人胡混,十足一个破罐子破摔的败家子。
“少爷,大老爷走了!您还好吧?”
徐勋正想着,一个人就从外头进来,快步上前紧张兮兮地双手撑在了床沿上。他盯着那张巴掌印尚未褪去的脸看了好一阵子,一下子眉头紧皱:“瑞生,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啊!”瑞生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了脸,随即强笑道,“少爷,没事……”
“少给我打马虎眼!”徐勋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问道,“他们都问了你什么?还有,这巴掌是谁打的?”
瑞生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期期艾艾地说:“是大老爷问您平时都和哪些人厮混在一块,我只说不知道,跟着的连大叔就甩了我一巴掌……少爷,我真的什么都没告诉他,可他力气大,我拧不过他,没法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随机应变不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教,打蛇打七寸不教,却教什么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怪不得那小子会混得这么凄惨!
这一次,徐勋在微微眯了眯眼睛之后,脸色从嘲讽到无奈,最终才缓和了下来。他端详着瑞生那膝盖处沾上的尘土,又扫了一眼这陈设简单的屋子,仿佛是漫不经心似的问道:“瑞生,你来了快一个月了吧?”
“少爷还记得?”瑞生见徐勋不但没生气,反而说话和颜悦色,却不禁有些迟疑,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才来了一个月零三天……不过少爷您放心,那些我不会的都会努力学着,以后一定好好服侍您。我娘从前说过,我是少爷的人,一定要听少爷的话,就是以后娶媳妇……”
瑞生的话陡地戛然而止,即便如此,最后那句孩子气的话顿时把徐勋给气乐了,紧跟着,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忍不住感慨起自己的好运。
“才一个月而已……”
毕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让他管之前还完全陌生的人叫爹娘,他真叫不出口,幸好他这新身份几乎和孤儿没什么两样。毕竟,但使身边有关系亲密的亲朋故旧,他哪怕已经接受了所有的记忆,行为举止仍不免会露出破绽。